从金马蹄酒馆回警察局的路上,阿蒙始终没有说话,静静地看向车窗外,手里把玩着配枪。就是这把枪,在奥托维亚的眼前,杀死了一个无辜的人。
“你看到了什么?”奥托维亚问。
闯入酒馆二楼的房间,又在房内连开数枪,不可能什么都没看到。但回复她的仍是沉默。
迪莱克特局长不在局里。倒是看到了几张熟悉的脸,是酒馆里的客人。看到奥托维亚和阿蒙,他们下意识地避开视线,而后夺路而逃。
阿蒙把自己关进会议室,奥托维亚没有打扰,跑去了洗手间。
镜子里的自己神情疲惫,眼圈泛红。头发也打着结,怎么都理不顺,只好任它纠缠着。当警察五年,奥托维亚经常被人说冲动莽撞。但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她都没有乱开过任何一枪。那些本该被绳之以法的人,当然不能放过,但并没有哪条法律赋予了警察随意掠夺他人生命的权力,即便不谈法律,从道义上也说不过去。
奥托维亚很清楚,阿蒙也从来不是会乱来的人,至少是在以前。奥托维亚认识的阿尔特·阿蒙,出身贫苦,自幼没有母亲,父亲远在洪水岛屿当狱卒,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阿蒙拼了命地考上帝国警校,两年封闭式集训后,却收到了父亲的死讯。监狱暴乱,他父亲死在了疯狂的犯人手中。
印象里阿蒙总是嬉皮笑脸,但奥托维亚和他第一次搭上话,就是在他崩溃大哭的那天晚上。他们没有说太多话。只是肩并着肩,坐在警校天台的护栏旁,静静等待天亮。
后来从警校毕业,他们分去了同一个辖区,很多任务都一起执行。阿蒙没有家,吃住都在警局。奥托维亚偶尔会邀请他来自己家做客。玛莎·奥托维亚和奎因·奥托维亚可能是帝国历史上最好客的两个人。他们甚至给阿蒙打扫出了一间客房,让他不必摸黑回警局,可以留下休息。他们管他叫“阿蒙小子”。
阿蒙小子,奎因·奥托维亚说,波莉可没把其他人领回家过。大家就都笑作一团。
奥托维亚偷偷观察他的反应,一不小心对上眼神,脸颊就立刻烧起来。
阿蒙曾说过,一定要让那家伙血债血偿。说的是杀害他父亲之后逃跑的犯人。你想动私刑吗?奥托维亚试探着问。
阿蒙摇摇头,眼泪夺眶而出。警察是最无法心安理得复仇的人。哪怕恨之入骨,也要诉诸法律和程序。
也正是他对正义的追求,让奥托维亚甚至有了某种想法:就是他了。是他的话也挺好的,不是吗?但明明只过了几个月——不,是六个月零二十六天,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样子?从洗手间出来,奥托维亚敲响了会议室的门。门没锁。
阿蒙搬了把椅子,坐在白板前,小声打着电话。手里的笔在白板上胡乱涂抹着。约莫五两钟后,电话挂了。
“是局长。”阿蒙说着,声音干涩无比。
“他说什么了?”
“他说,”阿蒙顿了顿,“他说,约塔城城主他来摆平。只要能抓到那个通缉犯,别的都不要紧,别的都无所谓。”
“什么?”奥托维亚以为自己听错了。两行眼泪从阿蒙的脸上滑落。但他面无表情,只是闭上眼睛又睁开,咬着大拇指的指甲。
“波莉。”他喃喃道。奥托维亚搬了把椅子坐在旁边。想了又想,还是把手搭上他的肩膀,摩挲着。
“波莉,我变得很奇怪。”
白板上,阿蒙画出了一只又一只眼睛。像微笑着的嘴唇,但瞳孔很大,涂成了完全的黑色。它们夹杂在消失的伊米特·奥恩和死去的科曼瓦尔司令中间,似乎正在扇动眼皮,似乎正在流泪。
奥托维亚感到自己被注视着。于是别过脸去,把额头抵上阿蒙的额头。
“波莉,”阿蒙说,“我看到了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