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托特上校从神社出来时,天已经黑了。
这么说倒也不准确,在他的印象里,混沌域的上空从来就没有见过阳光。
乐斐神使的态度更是晦暗不明,永远在关键问题上绕圈。她不愿承认,混沌域对那位逃犯施加过庇护,也不愿提供更多帮助。提托特上校只好告辞。
混沌域的神社以神使的名字命名。那位狡猾的乐斐神使,当然就住在乐斐神社里。
乐斐神社毗邻飞艇港口,原本是为了契合她外交使节的身份,现在倒也没意义了。唯一遗存的好处,或许是能满足她的窥探欲吧。毕竟提托特上校此次来访,除了诺拜耳议员外无人知晓,但她还是早早做了准备,想必神社周遭的人都被下了封口令。“见到那个带着机器人的白发老头,都给我把嘴闭好。”大概说了这样的话吧。“把嘴闭好”这种话,由乐斐神使讲出来,还真是有点怪诞——毕竟她没有嘴。不光是嘴,一切组成身体的器官都被“进化”掉了。
仰赖于他们的古神,神使们各有各的进化方式,乐斐神使或许选择了最幽默的一种。仔细想来,倒是和黛塔的机械之身颇有相似之处。
“您想要直接回去吗?”黛塔问。
提托特上校没有直接回答。努力向自己的记忆求索,但最终失败了。他叹了口气,说,黛塔。
“我在。”
“混沌域有十二位神使,对吧。”
“是的。根据帝国观测所的G-001号档案,古神寂灭后,四散的愿力凝聚成了十二神使,后又各自修建了十二神社。此外,还在混沌域正中建造了大神社,以存放古神的遗骸——但遗骸的真实状况已不可考。神使的职能各不相同,核心目的是为收集更多的愿力,以促成古神的重生。他们会定期进化,根据帝国观测所的G-003号档案......”
“好了,”提托特上校打断她,“这些我都知道。阿齐瓦写那些东西的时候,还问过我的意见呢。我只是想问,有一位神使和乐斐关系很僵,你记得是谁吗?”
黛塔略加思索,回答道:“您说的是潮汐神使吗?”
“就是她。”
“根据帝国观测所的G-002号档案,潮汐神使曾经......”
“我们先过去吧,好吗?”
“好的,上校。”
提托特上校略有耳闻,在帝国民众口中,乐斐神使和潮汐神使分别被称作无相神和爱神。乐斐的昵称再合适不过了,但潮汐的昵称却有待商榷。民众们或许把她当作什么丘比特之类的东西了吧。神使们甚至会定期召开神使会议,看上去和帝国的议事庭沾边。但提托特上校很清楚,无论表象为何,他们本质都是古神的侍从。
帝国的议事庭和议员们都是为民众服务的,而神使们倒反天罡,把民众当作收集愿力的试验品。如果说帝国是民主的国度,那混沌域就彻底落入了君主制的窠臼,为虚无的古神效忠——偏偏民众们自得其乐,把神的旨意当成真理。焉知那些旨意不是神使们胡乱编造的呢?
提托特上校不得不踏上这片土地,先前是因为外交需求,现在又是因为那个通缉犯。在内心深处,他不想那么早退休。但如果坚守岗位意味着要无止境地和这片荒蛮之地打交道,提托特上校扪心自问,还是早日告老还乡为好。
混沌域遍地是传送门,以愿力驱动,在帝国被列入禁术的范畴。根据黛塔的计算,从乐斐神社到潮汐神社,要通过三个传送门,外加步行五百六十米。
在这五百六十米里,提托特上校都是捂着鼻子走路。期间,一个男人凑了上来,问他是否需要最新款的愿力口服剂。如果不是他开口便称“上校”,提托特上校估计是不会搭理的。
“上校,”他似乎在捏着鼻子说话,“您往返港口时可以免去搜身,确定不买一份吗?”
提托特上校扫了他一眼。此人穿着类似神使的灰色长袍,个子瘦高,留着一头遮住眼睛的灰发。长袍上并没有神使的徽记,想必也只是从哪里购置而来的服装吧。这样不会触犯法律吗?
在帝国,普通民众可是严禁穿着议员制服的。
上校很快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这里哪有什么法律可言呢?“你怎么知道我是上校?”
“您有着机械右臂,应当是来自帝国的人。在帝国,只有上校以上的职称,才会配备机器人助理。而您的助理还是机械人形态,不涉及人工智能产物,想必您就是上校了。如果猜错了,还请见谅。”
最终,提托特上校也没有购买所谓的口服剂。
在那人走后,上校对助理说了句抱歉。声音很小,但黛塔总能听清。
“您为什么要抱歉?”
“总之就是抱歉。还有多远?”
“一百米后就是最后一个传送门了,上校。”
黛塔用没有起伏的声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