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我看恁精神头挺好的,要不恁给俺拉拉以前的事情行不行?俺和桂卿都喜欢听这些陈年古事,也好长长见识。恁要是不拉,以后恐怕就很难听到了。”
桂卿看着身子敦实矮壮、说话非常热情暖心的忠良,心里顿时涌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感动,一个愿意陪老年人聊天的男人一定是一个善良体贴的男人,这样的伙计绝对值得他深入地交往。
“那过去年月的事,提起来啊,都让人心酸,”老妈妈用一块非常干净的手帕慢慢地擦了擦眼,然后用那只略微好点的眼睛看看忠良,又看看桂卿,便慢慢地道来,“以前的人命那根本就不是人命啊,说难听点,还不如现在的狗啊猫啊金贵呢。那个时候的孩子是生得起养不起,特别是小女孩,有的这边生下来那边随手就扔了或者摁尿罐子里淹死了,因为实在没办法养活啊。老秦家的狗子刚生下的时候,他娘直接就把他扔薄帐子上边让老毒太阳晒去了。后来晒了有整整一天吧,别人一看小孩还没晒死,他娘这才把他抱怀里养着的……”
“说起来咱庄上的人命最苦了,”说着说着老妈妈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艰难岁月,眼睛里不断流出浑浊不堪的勉强算作是泪水的东西,她应该是知道自己能这么说话的机会也不多了,“年年的庄稼都收不多,大人都吃不饱,哪来的粮食养小孩啊?最苦的还是那年大挨饿的时候,咱整个庄上,连北沟乡都算着,唉,饿死的人都没法查了,最后连抬死人的人都找不着了,大伙谁还有力气去抬啊?那个时候小孩都怕走姥娘家,怕去了之后被饿极了的人给吃了啊,唉……”
桂卿知道他和忠良这样陪着奶奶说会子话奶奶是非常愿意的,尽管这会消耗她很多的精神,所以他也就不怕她过度伤心了,因此并没去劝阻她。活化石若不去珍惜就和普通的石头没有什么区别。
“小卿啊,”奶奶接着非常费力地叙谈着,难得今天有人认真听她这样说古谈天,“你可能还不知道,恁秀梅大姑小时候都学会走路了,后来硬是给饿得不会走了,所以说到后来长大了,她的个子都不高,这都是以前硬给饿的啊。那个时候要是能有把榆钱叶子吃,那都是天上的了。大伙饿极了,连榆树皮都扒下来煮着吃——唉,恁现在是不知道啊,榆树皮是天底下能吃的东西里边最难吃的,一般人根本就咽不下去,忒苦了……树皮当中最好吃的还是桑树皮,至少说桑树皮能咽得下去啊,好歹能挡挡那股子饿劲……”
“奶奶,咱庄上的地种粮食不行,种芋头还行呀,怎么会饿死那么多人呢?”桂卿问,他这是有意的,因为他想证实一些东西。
“唉,其实那几年的雨水也不孬,”奶奶无奈而又沧桑地叹道,那个心酸而茫然的神情使得任何人都不应该怀疑她说话的真实性,“反正是种什么收什么,大家好都说,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的年景。其实那一年咱庄上种的芋头最多了,长得也不孬,要是都收上来的话,最后哪能饿死那么多人呀。结果公社和大队的人硬拦着,不让咱社员到地里收芋头,喇叭头子里也天天喊呼着,说是大米洋面都快来到黄桥镇了,那个什么马上就要实现了,大伙先别急……”
“最后大米洋面也没见着,地里的芋头全烂了,你说社员能不挨饿吗?”她老人家又叹息道。
“嗯,是这样啊——”桂卿和忠良都不住地点头。
“那个时候虽说咱社员穷,也没嘛吃,”奶奶接着慢慢地讲述道,心中似乎既无恨也无爱,更不知道去恨谁和爱谁,“也确实饿死了不少人,不过有本事的倒没饿死几个。所以啊,不管什么年月,是草都比地皮高,有本事的就是有本事的,铺陈毛就是铺陈毛,这个永远都是变不了的。当时还是恁世才老爷当咱庄上的头,有一回他上茅厕屙屎,别人都说他屙的屎臭,肯定是背地里偷吃好东西了,结果他还立愣着个头死不承认。大伙都明白,当时的社员饿得都搁锅断顿了,哪能屙出来那么臭的屎呢?他这个人就是睁着眼说瞎话,嘴硬得和钢刀似的。结果最后让咱庄上的社员逮着他使劲揍了一顿,末了他才承认,他偷藏了大队的粮食……”
“唉,别管到什么时候,都这样。”她最后叹道。
“对,就是这么回事,”忠良有些驴唇不对马嘴地感慨道,好像老人的经历已经嫁接到他身上了,因而他的话也带有一定的权威性了,“你就说俺厂子里边吧,憨子傻子也当不了头啊,凡是能混上去的,哪个不是又精又能的?这就和打仗的时候冲锋陷阵一样,心眼子少的早就挂了,能活下来的要么是运气好,要么是心眼子多的,靠着身强力壮在那里硬拼硬打的人,就算你浑身是铁,你能打多少钉啊?”
“这就是幸存者偏差。”桂卿一知半解地嘟囔道。
“恁厂子里的事俺不懂,”奶奶自顾自地叹道,因为她没听清孙子的话,就算听清了她也不理解什么意思,“不过不管到哪里,也不管到什么时候,天下的理都是一样的。”
桂卿和忠良点头称是。
就这样,两个小青年陪着年迈的老妈妈拉了半天呱,也算是很不容易了,就算是事过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