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才明显地感受到时间慢了下来,时针分针秒针如同三只比赛跑步的蜗牛,吃力而缓慢地前行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跟这个少年对视了多久,努力消化着“活生生的泽北荣治回家了”这个名正言顺的事实,紧接着迅速撇开视线,继续弯腰专心致志地脱鞋子。
像是在赌气……可是不知道哪来的气,更不知道赌谁的气。
可能是在生所有人的气。气泽北荣治好像总是突然来突然走,气那些已经知道了他要回来明明可以提前告知却什么都不说的长辈。她不喜欢惊喜,从来都不喜欢。可是总有些人总是以最意外的时间和方式出现,如同一颗硬邦邦的小石子,砸进湖面后自顾自地往下沉,完全不顾那些很久很久才会平息的涟漪。她很久没有给他写信了,也很久没有收到大洋彼岸的明信片,她甚至觉得,要是他一直不出现,她会很快忘了他的,记忆里可能会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打着篮球的少年姓甚名谁年龄几许或许都不会再那么清晰地一一对号入座。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日子一直过得很安静,安静得像缺少了什么藏起来的、但是又很重要的东西。
然而这颗小石头又一次卡住了她身体里高速运转的器官里,让所有节奏都断开,不知所措。
也是在刚刚那个瞬间,安娜才觉得自己错得很离谱。——之所以新生活会变得忙碌,其中之一的原因,大概就是想要强迫压住心底那几个不安分的字符,把它们摆好之后,读出来,就是这个少年的名字:泽北,荣治。
“啧……”安娜不悦地皱眉了,不知道是因为很烦躁还是因为靴子好难脱。她不得不转过身一屁股坐在玄关的台阶上,像拔萝卜似的把靴子从腿上扯下来。
她身后的客厅里溢满了热热闹闹的人声,似乎两家长辈都在,好像泽北荣治的爷爷奶奶和祖父都来了,两家妈妈在厨房里忙活着。安娜刚刚脱好了一只鞋子正准备跟第二只奋战,就听到她妈妈在喊着啊呀怎么没有酱油了安娜啊拜托你快去帮我买一瓶。
“是是……”她嘟哝着,把辛辛苦苦脱下来的靴子重新穿好,站起来开门,冷飕飕的风凶猛地灌进屋子里,她不由得一个哆嗦,迈出去刚要转身关门,眼角余光就瞥见泽北荣治卡住了门走出来。
他白色卫衣外头套了一件黑色的羽绒背心,拉链没拉,在门口站成了秋田萧索寒冷的冬季里最不惧严寒挺拔笔直的一棵树木。
他不咸不淡地开口,“我回来了。”
她若无其事地点头,“嗯。”
没一会,被冷风吹得有点凌乱的安娜口齿不清地问,“你是特地要告诉我这个才出来的?”
泽北摇摇头,表情何其无辜,“你妈妈让我来告诉你,‘安娜啊顺便再买点番茄。’”
“……好的你任务完成了你可以回去了。”她有些愤怒地把落下肩头的一截围巾以视死如归的表情甩回肩上,“再见!”
哒哒哒地走了没几步,停下,回头,看着高大的少年跟在自己身后。她不理他,继续气鼓鼓地往前走,走了几米没忍住,停下又回头,他还是优哉游哉地跟在后头,眼角眉梢都染着不明所以的笑意,俊朗的少年笑起来真好看,感觉灰扑扑的天都放晴了,杂糅着一大片阳光的气味扑面而来。
安娜终于站着不动了,泽北也站在一米开外,渐渐敛了调侃的笑意。
“安娜,我回来了。”
“我知道了!你说过了!”
“你说你会想我的,可是我觉得你没有。”
“你之前不是觉得说这种话很无聊吗?”
“……有吗?”
“当然有!绝对有!”
她龇牙咧嘴地开始捍卫自己的阵地,如同一只被激怒的河豚一样呼呼地鼓成了一个球。打嘴炮打赢其实也并不知道意义何在……只是她习惯性地要据理力争到底。这并不好,她知道的,一直都知道,可是要是性格里的尖锐那么容易被磨平她就不是鹤田安娜了。
泽北不说话了,双手抄兜站着,滚烫的金色夕照缓缓地从他身后落下了去。
安娜也不说话了,低着头盯着脚尖,理直气壮地把自己的速度提升成一颗直挺挺地冲着泽北荣治冲过去的炮弹,然后……咚的一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撞进他怀里了。
她并没有抱住他,只是倔强地斜着身子用额头顶着他的锁骨,如同一颗歪歪斜斜地萝卜戳在泥土里,露出地面的半截身子还撞到了墙……可是这堵墙的心跳声在她耳边平稳地跳着,很真实。
她从他锁骨那里仰起脑袋,还是不愿意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嘴角一直崩得紧紧的,但是眼睛被夕照染得亮晶晶的,藏在里头那片澄澈的温柔还是出卖了她的心思。
“欢迎回来……荣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