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能看到厨房窗台上时不时出现的花枝,也青几乎认不出那个始终在她不远处的单薄的背影,感觉她又看见了那个在后院默默卸下土石的少年郎,只是这一次他不是要搭建一间小小的避雨之所,而是层层浮屠。
林一二到底还是不笨的,学了不过两三个月就可以开始独立看些简单的病人了,也开始被叫林大夫了。也青每每见他郑重地和人说还是叫他阿彬吧,他还算不得大夫,就忍不住打趣他道:“林大夫,怎么能本末倒置,既然已经被叫了大夫,那就要快些当得起才是,怎的非要别人把称呼给调降下去。”
林一二好像一直说不过她,就默默认了,又赶紧去补课了。也青与阿如提起林一二的“从善如流”,阿如却说那也看人吧,也青却有些困惑了。
这一日来了一个拖着快要散架的骨架来的病人,刚说了胸痛咳嗽就开始捂着嘴咳,他那张已经握得发黄的帕子上便多了斑斑驳驳的红色。林一二认出来他就是一开始载着他们进到福宁村的牛车大伯,但如今人已经被肺痨折磨的全然变了模样,林一二先给他抓了地丁草和断肠草根等,又劝他回去只要好好休息,多吃肉,多开窗,就会好的了。
他笑着送大伯出了门,但心里却极其难受,因为大伯的脉象显而易见是病入膏肓,他问师父可还有法子,也只是得到一阵哀叹,但他又不忍就这样放弃,于是每日把医书都要看穿了,时常去探望大伯,按着大伯最近的病情调整用药,或试一试新寻到的药方,但总是收效甚微,他倒像是一个跑腿的,将也青把有限的粮食匀出些许做成的心意带去。
林一二越是执着地探索一个解法,就感到“有心无力”四字刻得更深了。可人为什么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即便心知肚明无能为力,还是忍不住要螳臂当车,林一二的南墙终究是在又一个中秋前到来了。
大伯家挂起了白色的灯笼,林一二却不敢去送他,独坐房中,安静地好像融进墙缝里,也青不在意什么世俗礼节,径直端着白粥走了进去,支起他的窗户挡板,让热烈的阳光射进来,在他一臂之距缓缓坐下,两人只是静默,但是刚刚那道还急促不均的呼吸声慢慢变成了两道平稳的气息。
“我骗了师父,说我救人是为了阿爹的来世积累功德,但其实我只是想让他看见我多努力地救每一个人,好像也在努力救他,也曾努力救他,也可以救他。因为我不敢去寻仇,我怕如你们所说白白丢掉了他和阿娘给我的生机。但是他之后第一个对我这么善良的人,我拼尽了全力还是救不了,他会不会觉得我所谓的努力都是自欺欺人,是天大的笑话?我甚至怕他在我还不够努力之前,就已经走过了奈何桥,我怕他看不见,不知道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他。他会不会怪我由头至尾的自私?为什么我一直这么自私啊?”
也青听见水滴碎在手背上的声音,抬手放在他肩头,却发现自己满腹古往今来议及生死的经纶,到了此时却每一句显得都太轻了,那是带他来这世间最深的羁绊,易地而处,也青就真的放下了吗?
只不过也青的失去比他早上十个春秋,每一年都有新雪落在心口,越积越厚,压实成冰,最久的过往被一层层隔开显得影影绰绰,坚冰难消抵挡了她无数次向下探寻的手,那些零星的她还敢探到的回忆怎么会敌得上林一二刚刚藏好的怀念。
也青难得一句安慰也没有,只始终用手轻拍他肩头。一夜思亲泪,天明又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