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的暑气是溢散于风中的,即便日头还算不得烈,但自车窗缝隙里窜进来的气流,仍是带着热气的。 一队车驾缓缓驶入永兴坊,自钟宅门口停了下来。 为首的车驾内,最先下来的,是个俊俏的青衫郎君,他下了车驾并不急着走,而是侧身伸手,以臂为仗,供后面出来的那位娘子持扶。 二人身着一般无二的深松绿色,言笑晏晏,远远望去,当真是一对眷侣。 可若是凑得近了,却能听到这两位笑容潋滟下吐出的话语,全然不似远观那般和谐。 贺臻面上在笑,但他眼底没有笑意,他的话是自喉间挤出来的:“你阿耶他们正在往这边看,钟娘子,你倒是再靠得近一些啊。” 钟知微亦然,她虽唇角高扬,但语气却是十足十的生硬:“这还不够近吗?装恩爱又不是真恩爱,便是真恩爱的夫妻,也不会这般贴在一处吧!” 贺臻笑面不改,辩驳声更不动也不摇:“那你还是恩爱夫妻看少了,我阿耶阿娘整日里就是这样的,是你提出来的学他们,那做戏也得做全套啊,钟娘子。” “阿姐!姐、姐夫……”等不及两人走过去,就迎上来的钟袅袅和钟庭波叫两人即刻收了声,钟知微同贺臻若无其事般同弟弟妹妹们打完了招呼。 “别在门口愣着了,回家吧,宴都摆好了!”等在门扉处的钟三丁虽没挪步子,但架不住他的嗓门,即便隔着距离喊声也是震天响的,“今天女儿回来,高兴!早点开席!” 几人随后挪步入了钟家中堂落座,既是新婚眷侣,那便没有分开坐席的道理,钟知微同贺臻紧挨着,也正是因为如此,还不待他们开席动筷子,钟知微便觉如芒刺背。 她缓缓抬头,循着那叫人不适的源头找去,看见的是如狼似虎、虎视眈眈盯着贺臻的她的阿耶和弟弟妹妹,他们这架势,若是不知情者只怕会以为贺臻是犯了什么罪过,前来受训听这三堂会审的呢。 钟知微心底分明,这便是无论如何也要挑刺,给女婿下马威了。 而她能察觉出来的微妙氛围,贺臻自然也能体察,二人悄无声息交换了个眼神。钟知微轻轻颔首原想安抚他叫他勿忧,谁想到贺臻的态度,却是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一看便是无甚畏惧的模样。 自作聪明,那便等着被收拾吧,钟知微无言轻嗤,收回眼神不再往他那处瞧。 “都别拘着了,动筷吧。”钟三丁率先拿起了筷子,但他的眸子却一动不动黏在贺臻身上,他清了清嗓子,正是准备出声了。 “知微,来,吃这个,烩芹齑。”出乎这一桌子人意料的是,贺臻竟是抢先出了声,他使着公筷往钟知微面前的碟中,不多不少地夹了一筷子芹齑。 待他做完了动作后,他才装模作样似刚刚反应过来一般道:“哎呀,小婿莽撞,知微爱吃蔬食,方才一看到这碟芹齑,便只想着她了。抢在阿耶前面动筷,是小婿的不是。” 贺臻这一手,出其不意先将了她阿耶一军,钟家将军呵呵了两声,稍带了些尴尬道:“不妨事,不妨事,你看重知微,这是好事。” 钟知微一见她阿耶这般模样,便知贺臻这通抢白,怕是正抢了她阿耶想以此为难他的由头。果不其然,因着钟家将军这头偃旗息鼓了,那头钟袅袅怒其不争般开腔示意道:“阿耶!” 钟三丁咳嗽两声,重又恢复了一开始稳重自持的模样,他这才重新开口:“知微茹素这点,这是你本就该知道的,可知微最爱的食的是什么?你可清楚?” 这便是存心为难了,茹素这一点,可称得上宽泛,但若要具体到某一物身上,这就难多了。 无论前生今世,钟家大娘子都遵循不将喜好示于人外这一律令,若非身边亲熟之人,是断然无法得知她的喜好的。 钟知微侧目瞥了一眼静默当中的贺臻,罢了,还得跟他扮这恩爱夫妻呢,钟知微缓缓启唇欲替他解围,却不想身侧却有清冽男声传出:“岭南荔枝,这小婿自是知晓的。” 荔枝这只产于岭南的作物,本就价格不菲,再加上上京城至岭南,路途遥远舟车劳顿之下运送极其不易,这价格也就随之变得更加昂贵。 钟知微前世于钟吾,未曾见过这等作物,她亦是来到大庸之后,才发掘出自个儿的喜好的,可这贵如金玉的东西,即使不是吃不起,却也不能日日食,不然不免要被冠上一个骄奢之名。 因而当贺臻轻飘飘吐出荔枝这几个字的时刻,钟知微的心惊讶异万般做不得假,她偏头便望招月,但招月摇摇头以示与她无关。 贺臻上扬尾音里的得意一点不藏,他悠悠然出声解了钟知微的惑:“前日席上,知微一连数次伸手,一气食了四颗冰盒里的荔果,她素来食不过三箸,无意识下食了四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