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的事情之一,莫过于此。
更可怕的是,日日见着。
可随着科举尘埃落定,一切尽都板上钉钉。表哥与那个薄幸人再见,已经是迟早的事情,可今日饮宴,那人竟替了别人出席,是以什么身份去替?他都不敢细想,何况虞兰时。
段晟旁观尽知虞兰时前些年都做了什么,也心知给他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端看如今风平浪静的表象,仿佛曾经的执拗果决都淡去了。
但是——
段晟心有不安,又逢多事之秋,住宅户契一应皆要挑选落定,便没有多少心力去旁顾。
很快,入朝听封的日子便到了眼前。
按科举定例,一甲状元授翰林院修撰,从六品。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正七品。二、三甲进士授庶吉士、主事、中书、行人、评事、博士、推官、知州、知县等官有差。
众人须在封职上进修不辍,等修期满时也有足够的实绩,再分往六部或地方晋升。如此平稳顺遂,自然就是世人称颂的青云之上之路了。
昭清殿中,百官垂袖,听司礼监将封任条例一道道高声喊出,直到万众瞩目的三甲听封。探花、榜眼二人无例外地都去了翰林院内任编修,最后是状元。
“……一甲状元,陈州乌折陵蔺氏蔺知方,封刑部主事,从六品……”
听封一出,殿中骤起窸窣声,回荡在偌大空间中,愈演愈烈。
凤丹堇举手压下,垂帘隐隐绰绰地挡着褐金蟒袍、满鬓珠钗,“经去岁一事,刑部官员连坐者众,职位空缺,无人可用。若是你等自认比新科状元更胜一筹,能居此位,也能向本宫自荐主事一职。就怕有才能者不甘于此,无才能者碌碌无为。本宫深思熟虑久,又有定栾王为此担名,有何不可?”
大司徒付襄越众而出,执朝笏见礼,“主事虽为下级,可刑部所审皆为重案,于朝野安稳关系重大,贸贸然使一初出茅庐的稚子出任,实在太过冒进。还请殿下三思。”
“大司徒此话不无道理。”重重珠线后雍容华贵的人影颔首,“大司徒的意思是,该知稚子的才能便不如你们这些叱咤朝野已久的老臣,是也不是?”
付襄微微弓下脊背:“下臣并无此意。”
凤丹堇语气轻慢:“卿家无此意,本宫却听出了。本宫从不信陈规陋习,也奉行于此。如今科举新政已见成效,为我大朔招揽出大批能人,都在这里给众卿家看见。可想一想前年冬,众卿家以死为谏,反对科举新任,不就如大司徒今日此景吗?”
付襄脊背弓得更弯,“殿下言重了,下臣并无此意。”
帘后人影一挥袖:“卿家若无此意,便退下罢。”
“……是。”
下朝后,百官循流而出,踏下玉阶。
卢洗捧着新领得官牌如获至宝,生怕摔着碰着,如何也藏不安心。转头去看虞兰时,人家已不甚在意地揣进袖里。
想起方才朝上的波折,卢洗不由问:“兰时兄,你觉着是往翰林院好,还是往刑部好呢?”
虞兰时的目光望向玉阶下,空旷中庭至处的朱红宫门,没有回答。
走在前头的几名官员正在说这个问题:“翰林院修撰往上便是太子侍读侍讲,再往上可也能成太师一路,可终究是温吞文路。哪里及得上刑部主事,虽说都是从六品,然而六部各司其职,掌管百官升迁民生兴衰,最是好出实绩,才得以平步青云——”
“按理说,这新科状元是万众瞩目,主事一职却不应轮到他。”
“那你没怎么知道详细罢。去岁在陈州拔出的贪污一案,大理寺顺藤摸瓜摸到王都城中,几处线索却都断了。近些日子大理寺卿又称寻到线索,不知是真是假,咱们也没看到。却诈出了做贼心虚的人,比部郎中竟去投案,供出刑部许多人,现下都在刑狱中问审——”
“兵部,刑部,加上大理寺,自来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如今抽筋扒皮的,定是一团乱麻。大司马近些年很少管事,都是交给了那位代办,想来刑部主事任职,也是那位授命的。”
另一人问:“那位?哪位?”
“定栾王。”最开始的官员以气声说,不离得近几乎听不清,“方才听吏部的人讲,主事一职原是定了殿试三甲其一,并不是非要点在状元头上。殿下给了特权,让那位钦点的,那位第一个划去名字的,就是探花。”
虞兰时停下脚步。
卢洗听得津津有味跟着往前下了几阶,察觉没人跟上来,回头望,又被什么引开视线。
虞兰时心有所感,追着他的视线往后望去。
烈日涤荡,站在高处所见,一切空明辽远。
更高处,灿烂金顶下。昭清殿中站在重重人影前的王侯凭阑俯视玉阶,目光正与虞兰时撞上。
王侯的身边,有人与她并肩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