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已经各自逃命去了,病弱的老太后被丢在宫中,无人过问。
只有小皇帝,是这幽深皇庭里,最后的一抹生机。
只是这生机,却并不讨喜。
这位小皇帝和当年的小皇帝一样,都被养废了。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
但也完全不同,阿幺吃了那么多的苦,但眼前的这一位,明显是溺爱过了头。同样是五体不勤,五谷不分,但现在的小皇帝,脾气暴躁了不少。
见阿幺和迟疏站在那里,小皇帝很是不高兴被挡了路,开口便是要人杀了他们。
正常来说,这种情况下,这二位多少是应该对这个孩子有所愧疚的,只可惜,这两位都不太“正常来说”。
两人打孩子都是带招儿的。
这孩子心里服不服,一时半会说不出来,但嘴上肯定是服了的。
迟疏把儿子交给了带来的宫人看管,自己则跟着阿幺去看了老太后。
老太后现在其实应该算是太皇太后,只是他们都习惯于叫她太后。印象里这是一个招摇的、暴躁的、刁钻的女人,但如今憔悴得像是一截枯树枝一样。
其实没了迟老将军,这么多年的争权夺利,老太后应付得很是辛苦。她不在宦海之中,却因此而起起伏伏,忙着灭火,疲于奔命,支撑着这个风雨飘摇的皇宫。
迟疏看见她,就想起了迟老将军,也就是他的父亲。其中的关联不言自明,但他想到的远远不止那些,不止母亲在等待中被耗干的青春,不止家里的争吵,不止兄弟之间彼此的看不顺眼。
还有,还有。
他想起了出嫁前一晚,父亲叫他去书房说的那些话。
那些不知道是真还是假的话。
父亲说,他想要更高的权利,想要让西寿变得更加强大,甚至说了他想统一十方结界。他说这些不光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迟家,为了西寿。
当时的迟疏是不信的,可现在想来,父亲当年说这些,其实眼中是有光的。
这一刻迟疏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或许父亲是想要荣华富贵、权倾朝野的,但他可能也想要实现自己的抱负的。
他看向阿幺,阿幺的眼神里似乎满是伤感,不像悲伤那么苦涩,却也不像仇恨那么尖锐,就像缓缓流淌的劣质蜜糖,透明的琥珀色缓缓流淌,哪怕尝上一口,都觉得嗓子里疼得很。
迟疏是知道老太后是怎么对她的,他也知道迟疏对老太后,是特别恨、特别恨、特别恨的。但如今他感觉,这种恨意好像已经消退了,变成了什么不知名的东西。
阿幺说:“我们……把她也带回去吧。”
阿幺其实已经知道了,自己是这个女人抢来的,是皇家一脉最后的血脉——虽然是个女的,进不去祠堂的那种。
阿幺也在想,如果没有老太后,她也就没有这番际遇,也永远拜不得祖宗天地,更不会打下如今这番基业。
是不是,她其实也成全了自己呢?
迟疏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他说:“听父亲说,九重塔落于十方结界之内后,四国各有一枚天命印玺,凑在一起,可以开启通往重渊的法阵。”
“嗯。”
阿幺回答。
阿幺和迟疏回了皇宫,带上了那个老的,也带上了那个小的。
称帝、立后、封太子、尊太后,阿幺一件一件地筹划,一件一件地去办,一个一个人地安排。
如今天下初定,只在对北猎还有部分的战事。但内部还是有各种各样的事务需要处理。
琴魔跟塔塔如今换了身份,是朝廷名义上的闲散王爷和诰命夫人,成了婚,如今已经不管什么了。
阿幺为太后选择了一处僻静的宫室安置,精挑细选了自己的人来伺候。说是侍奉,也有监视的意味在。只是如今,老太后也不挑这些了。
她甚至可能都没有多久的时间了,更别提再掀起什么风浪了。
宫里如今侍奉的人,大多是从东昌皇宫还有南启皇宫里带来的太监,还有重新选出来的宫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太监逃出去的少,宫女逃出去的多。
但至于逃出去,还活不活得成,那便不知道了。
因为夫妻两个身份的问题,迟疏身边只有之前在赵府伺候过阿幺的那个哑女贴身伺候着,阿幺的身边则干脆没有人伺候。六宫空置,为了方便混淆一些东西,阿幺基本上都是住在迟疏那里的。
这些都还好办,唯独难办的,便是儿子。
阿幺的嗓子,如今算是彻底坏了,那让嗓子哑掉的药丸已经不用吃了,但她毕竟吃了很久。那哑药极其寒凉,久用之下,阿幺这辈子,也就只有这一个孩子了。或许以后继续修炼,还有转机,但目前是不会有了。
有的时候阿幺也会在想,如果她还能生孩子,她真的还会在意这个怎么看都觉得哪哪都养歪了的儿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