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秣陵行馆中。
元启十五年的夏日来得比较早。四月秀葽,到了中旬,便开始热起来。眼望五月已至,除了拆洗被褥等杂物外,汤恩和还指挥仆役采百草制柳叶茶,缝长寿线。做麝香荷包,浸雄黄酒……忙的不亦乐乎。
云缨知他是老宦官,在过日子这方面,谁都没他讲究。就跟芊芊说了下,放任汤恩和打理家务。自己则终日粘着他,学习怎么过日子。
大概是不耐烦她像个小尾巴似的甩不掉,汤恩和就道:“小驸马爷,这秣陵行宫里面还要贴天师符,挂钟馗图。你工笔不错,不如画几幅?”
学以致用,很好。
于是最近的日子都在绘画之中度过。有了能打发时间的差事,其实很好。想来,这圈禁的日子实在太无聊。前两个月,因为终日无事可做,她入了魔怔一样给郑君琰写信。一天写个三四封信寄出去。狗尾巴草被狗叼走都能撰文一千字。
少不得郑君琰笔耕不断,一封封回信来哄她。什么亲亲乖乖,喊得是腻腻歪歪。结果就是:在她无聊透顶的帮忙下,这厮的字长进很大。昨日的回信,那字的工整,有她一半的水平了。最后,她也想通了两情若是长久时,岂在朝朝暮暮。患得患失的做法,不是狗屁爱情的证明,只是在考验郑君琰的耐心,外加发泄自己的寂寞而已。
好在,悔悟得及时,一切都可收拾。
好了,不说这些闲话了。说个正经事。
清明过去几天,秣陵公主行馆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开春的时候。她爹云守城和容姨千里迢迢来到了秣陵看望他们。因为衣衫褴褛,门卫以为两人是一对乞丐夫妻,想扔了铜板打发走。结果被爹大骂一顿。连着后来她出来,一块儿被骂了。
仅仅是一年不见,爹爹的头发白了许多,身子清癯,颧骨也凹了下去。简直不像是回忆中那个脾气火爆但是风度翩翩的爹了。容姨两鬓生华发,眼角多了几许鱼尾纹。只一双眼睛还是那么温柔而大度。
她抱着爹爹和容姨大哭了一天,芊芊也在旁边陪着哭。
虽然有千言万语,却理不清个头绪。所以和爹爹谈心的时候,她只捡了几件重要的说了说,只把郑君琰与自己的私情给遮掩过去。最后告诉爹爹:郑大人对她承诺,将来一定会放她出宫。
爹爹这才放下心来,说最担心的是她脱不了身。又道:“我云家传至这一代,只有你一个独苗。原本我和陆兄商量好了:等你嫁给海楼之后,生下的大儿子姓陆,二儿子姓云。这样不至于云家绝后。”又问她:“云儿,你今年十五岁了。打算什么时候和陆家大小子成亲?”
云缨想说,成亲可以,对象要改一改。随便哪日,她都愿意和郑君琰拜天地。但是,这难就难在:对象要改改。若她提出来了,怕是这父女关系就要断一断了。所以,何其纠结,何其为难。因而,难以启齿。
云家无后是爹爹多年的心病。云家八代先祖,出了七个进士。爹爹年轻时,更是官至礼部侍郎。也算一门才子,诗书传家。爹是祖父的独苗,从小被祖父教育人生两大事:考取功名,多生儿子。结果只有她一个女儿。
于是安慰道:“爹爹,等我嫁人之后,会让我的孩子姓云的。”顿了顿,以一种大无畏的心理说道:“但是我的丈夫不会是陆哥哥……”
“哦?为什么?”爹大吃一惊:“你不是说郑大人答应放你出宫吗?陆海楼还等着你做他媳妇呢!”
她望着屋梁,艰难地扯着:“那个,爹爹你想啊。我在京城也算是人人皆知了。陆哥哥以后是要当大官的,若是有人认出了陆夫人是长公主的驸马……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呀。”
沉默良久,爹沉吟道:“我明白了。那就让陆家的二小子娶你得了。反正陆家二小子没啥出息,以后就缩在一个寻龙县。”
她咬牙切齿:“爹爹,陆海堂和我不配。”
爹这下气到了:“你觉得陆家二小子配不上你?!”
她连连摇头:“不,是我配不上海堂哥哥。”
爹道:“这个别担心。陆海堂娶你算是他赚到了。我云家统共就你一个女儿。他敢嫌弃他爹还要你当陆家的媳妇呢!”
她几乎抓狂了。没办法。爹爹这边若是再误会下去,迟早会耽误陆家两兄弟的姻缘。但是让她当面对爹爹说:我有心上人了。我们已经私定了终生。那么断绝父女关系的可能性比较高。
左手是爹爹,右手是郑君琰。这该怎么办?!
夜晚,她趁黑摸到容姨的房间,偷偷溜了进去。她爹这辈子,就听两个人的话:官场上,听陆家伯伯的。生活上,咨询自家奶娘:“姆妈,帮帮我。”她进门就差点忍不住要将一肚子的委屈全说出来。不自觉就撒娇起来:“啊啊,我快烦死了。烦死了!”
“只有你烦死别人,哪有人敢烦你。”
容姨正在绣着花样,闻言莞尔一笑,招呼她过来坐。挽着她的肩膀,替她整理好衣冠。又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