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昭在霸台和太子汲不欢而散。
这是他两辈子首次顶撞父亲,上辈子他觉得太子汲的做法很对,可是惨烈的结局让他明白在秦国这个虎狼之地,平庸就意味着落后,他不想再看见父君走前世被矫诏篡位的老路。但这话又该如何同迂腐的父亲说起,难道告诉他,十年后,你那个才从邯郸回来的弟弟,会一剑捅死你,做秦国的新王么?
就公子涉现在这恬淡而将父兄放在心口尊敬的样子,谁也不会相信他竟是如此野心勃勃之人。
公孙昭对太子汲说:“昭不觉得昭这么做有何不对,首先这些秦国将士就是为了昭而出征伐赵,难道昭不该做任何表示?其次昭既是公族,当然要竭尽所能为我秦国公室,为何还要畏首畏尾,害怕别人的目光?昭所做的一切皆不是为了争权夺利,全是出自我对母国,对我秦国嬴姓赵氏的拳拳之心,父君为何一定要认为,昭这么做是在向王大父昭示我的野心?”
太子汲拂袖怒斥:“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在泮宫好好进学,习得六艺,方能成为君子。那时你便会懂得你如今的行为是多么的幼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多少眼睛盯着霸台?行多必错,言多必失,为父望你牢记!”
公孙昭想说,他上辈子一直牢记!可下场又是什么?
他道:“父君可知为何这么多人盯着霸台?只因他们认为,父君除嫡长出身之外,无一处能胜过他们,这霸台父君能坐,为何他们不能?故父君小心翼翼,圆滑处事,虽不让他们抓到错处,却给他们以父君无能之暗示。权场如战场,秦国之强盛,不是光靠守城守出来的,是靠我虎狼之师攻城攻出来的!”
“放肆!”太子汲道,“何人教你这等言论!”
公孙昭自知失言,立刻跪下,腰杆却挺得笔直:“父君,现在是在霸台,而非章台。昭是您的儿子,而非旁人,昭所言虽然难听,可字字句句都是为了父君!父君怕行差踏错,被人抓住把柄,那这些事便交给昭来做吧!”
太子汲气得气息不稳,指着他颤抖两声:“滚出去!”
公孙昭缓缓站起,转身离去,却听见太子汲在背后复又叫住他:“此言你在霸台能说,出了霸台,半字不可吐露给旁人听见!”
公孙昭心口微微松懈。父亲虽然看不惯他突然变得激进,他也看不惯父亲懦弱无能,可他们到底是血浓于水的父子,唇齿相依,祸福相倚,霸台上他们可以唇枪舌剑地争辩,出了霸台却必须竖起自己全身的利刺共同对抗外敌。
他转过身来,朝着太子汲重重稽首:“儿子明白。”
仪奴见他下霸台是面色潮红,满头大汗,慌忙迎上去问道:“郎主,可是太子训斥您了?郎主,太子对您也是严父之心,为人父母者,无论如何都是为了您好……”
他在霸台下隐约听见了公孙昭和太子汲的争吵,自然担心。
公孙昭接过仪奴递过来的汗巾,擦了擦额头的薄汗,道:“我自然知道父君是担心我。可我既为嫡长孙,本就是一秀林之木了,难道装作平庸,风就不会来摧么?”
仪奴听得云里雾里,抬着一双眼睛迷惑得看向公孙昭。公孙昭知道他一个寺人也不会懂得他之所想,便道,“算了,走吧,到城里逛逛,散散心。”
咸阳极尽繁荣。
因秦国这两年飞速崛起,又实行新政,不少各国谋士纷纷跑来咸阳想要谋求一官半职,咸阳城内客栈酒楼大多成了百家争鸣之地,儒、法、道、纵横,不一而足。城内最为著名的是个叫“朗润居”的酒楼,老板是卫人,那里聚集了一大批的文人骚客,宣扬自己的政治理念,等着咸阳城中的贵人们把他们领走做个食客。
公孙昭还是被方才太子汲问他那句“是不是招了新的门客”启发的。
太子汲不知他重生之事,以为他行止大变是因为门客撺掇,公孙昭倒是觉着真该给自己找个门客,好助他接下来行事。但找些何样的门客,却该好好挑选一番。
幸而如今秦国广招天下名士,在咸阳城的酒馆之中,总会有适合他的人。
“郎主……您……”仪奴看着公孙昭下了霸台之后,没有回自己的寝宫,反而是出了宫朝着咸阳东集行去,连忙追上,“郎主这是去哪儿?”
公孙昭说:“去朗润居喝个酒。”
仪奴赶了两步,瞧着公孙昭朝着东边笃定地行去,又问:“郎主知朗润居在何处?”
公孙昭笑道:“我如何不知?”
正说着间,两人已经靠近朗润居。
此地有穷困潦倒、布衣荆簪、等着被人赏识的说客,亦有生活富足、绸缎绫罗,前来物色客卿的政客。公孙昭年纪虽轻,一身锦绣,但步入这才俊云集的朗润居,倒并不显得突兀。
酒居的伙计迎了上来,看了一圈公孙昭和他身旁的仪奴,问道:“这位先生是来听辨还是饮酒?”
公孙昭答:“听辨。今日的议题是什么?”
伙计颇为上道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