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小可怜脚伤了的缘故,放纸鸢的事情又被一再搁置。
傅含枝每每觉得无聊想出去走走,可待瞧着小可怜惨兮兮的样子,又总觉得丢下他一个人在府里好像不太人道。
于是索性便按下性子陪他待在别院里养伤。
前几日兴致起来时,还遣人在自个院子前的空地上搭了个满是蔷薇花的花架子。
这日,清风徐徐,满目碧水连天。
傅含枝听周管事说林邱从边羲山回来了,她略微思索一会,便带着春夏前往县衙官署。
走之前还顺手翻了翻墙上的黄历。
三月二十五,宜出行,宜嫁娶,宜会亲友,是个好日子。
县衙内。
傅含枝方才走过仪门,便见回廊下有两位大人站在不远处,正低着眸交谈,偶尔风中飘来两句似乎是审不审的字眼。
他们不曾第一时刻看见她,她也未曾直接上前打扰,站在原地等他们说完。
迟韫玉站在刑房门口,因着刚亲自审完人的缘故,浑身气质尤为冰冷,带着平日没有的戾气。
他低敛着眉眼,仔细地擦着手指上残留的血迹,“记得找个大夫来,留上一口气。”
低沉的声音没有一丝的起伏,漫不经心的好似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吴樊虚浮着脚步站在一旁,还没从方才亲眼见到的一场“审人”中回过神来,脸色发白,只知道无意识地点头回应。
往日虽一贯知晓这位是个不好相与的,但也只以为是寡言少语的权贵公子。
直到今日之前,他都从未想过,看着淡漠清冷的太傅大人手段竟会如此狠戾。
不愧是执掌刑狱司的人。
果然,年纪轻轻爬上高位,又岂会真的是温润和善的翩翩君子?
好半晌,吴樊才勉强压了压那些惊颤。
他连忙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低声问道,“大人,还审吗?”
迟韫玉瞥他一眼,淡声道,“不是还没死吗?”
吴樊唇角苦笑,那和死了也快差不多了。
迟韫玉淡漠疏冷的眉眼微垂,俊脸幽沉,覆着骇人的冰霜。
“今日只是陪他玩玩,既然他不肯配合,自然要玩到他配合为止。”
天爷哟,这还只是玩玩?
吴樊脊背顿时泛起了凉意,这时,又听见男人悠悠开了口,“刑狱司有一刑罚,名为梳洗之刑,专门招待嘴硬的犯人,铁梳所到之处,肉尽骨露。”
“还有一刑,名为剥皮楦草,顾名思义,就是剥完一整张皮,再做成人皮草袋…”
迟韫玉慢条斯理地说着,冷嗤一笑,透着锋利的寒芒,“嘴硬,我倒要看看他能硬到几时?”
话音落下,他随手扔掉脏了的帕子,冷戾的眉眼抬起,却猝不及防就看见傅含枝正站在几步远的台阶处。
少女唇瓣轻抿,不知在那里看了多久。
迟韫玉冷漠凶狠的神色一瞬微变。
男人方才低冷阴戾的语声,隔着几步远清晰地传进傅含枝耳中。
明明只是轻飘飘的两句话,她却下意识地心口发紧,好似一瞬间看见了满室带血的刑具,闻见了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她下意识抬眸,正巧撞入男人倏地望过来的眼睛。
墨色如玉的冷眸掀起,看过来的眸光凌厉,里面似有无边的深邃幽冷,泛着骨子里的凉薄森寒。
有那么一瞬间,傅含枝好似看见了一头强横肃杀的狼。
饶是她曾经见过他许多面,可这也是她往日从来不曾见过的模样。
傅含枝眸光微颤,下意识地想后退,却又蓦地回神想起,她又不是犯人,干什么要怕他。
于是掐了掐手心,镇定地站在原地,面容淡然,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可旁人不曾察觉,迟韫玉却清楚。
他亲眼看见少女本来澄澈清然的眸光在对上他的视线时一瞬惊惧,甚至下意识地身子往后微仰。
那是她在外人面前防备害怕,却又不得不强撑着时才会有的小动作。
迟韫玉袖下手指微攥,脊背僵住。
他眸中凛冽之色消失,心口乍然缩紧,紧接着泛起闷闷的疼。
他素来知晓她的性子,看着平易近人极好相处,其实心底亲疏分得很清。
在她认定的亲近之人面前总是幼稚又爱娇,被一只突然在头顶飞过的鸟都会吓到,揪着他袖子往他背后躲。
但在外人面前却尤其“好面子”,便是再怕再惧,也会端着得体淡然的公主姿态,永远挺直脊背,永远不会失了皇室的体面。
迟韫玉看着她无意识抿起的唇,近乎笃定地知晓,她都听见了。
不仅听见了,还被他吓到了。
可是现如今,他竟也变成了那等让她无时无刻也要端着姿态的“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