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剪不断
祁明昀身心发怔,觉得横隔在他与她之间的年岁通通有些不真切,这一瞬间,恍如隔世。
还是这句话,还是从她的口中说出,却再不复她十七岁时的明媚灵动。他喉头喑哑发干,放下手,垂在身侧,“那进来坐坐罢。"
他并无多想,兰芙也并未从他的话中听出其他暗意,一如寻常跟着他进了家门。在上京,不回益阳了。
她听他说,贺叔一家为了筹钱替儿子治病,将这间院子卖给了他,一家人暂住如今此处已是他的家。
他将院落打理得整洁干净,仅仅有条,房檐那几片破瓦也换成了新瓦,走入庭院,风穿窄道,带来一阵草木与泥土的气息。
他清了一片小花圃出来,围上了木栅栏,在肥沃湿润的土壤里播下了花种。“你在这里种了什么啊?"她提着灯,停下脚步,指着那片光秃的泥土问他。“木芙蓉。”
他随她停下,牵起她微凉的手腕。
他牵着,又问道:"你大冬天的播种子下去,它能活吗?兰芙听说是木芙蓉,不禁面颊滚烫,手腕轻微扯动几下,发觉挣脱不开,只好由"
"怎么不能?"祁明昀捏着她四根纤细的手指,指腹游移婆娑,“过了年便开看了,我精心照料,暮春时节定能开花。”
“喔。”
他举止暧昧,兰芙将那盏打掩护的灯笼一把塞入他怀里,掀眸嗔他:“你带我来你家做什么?”
祁明昀浅笑:“请你喝盏茶。”
从前东边那间狭隘的厢房已被他收整出来用作书房,一张木架上摆满了书册古籍,墙角也堆了几张书匣,乌木书桌上摆着纸张砚台,笔架上挂了琳琅一排毛笔她一进门,一股清苦的字墨气息扑面而来。
她想,他清正端方,满腹学识,是个不折不扣的文人才子。上涌的暖意驱散团团寒气。
“书房狭隘,见笑了,你先坐坐。"祁明昀点了烛台,再往炭炉中添了炭火,昏漾烛火照得两双眼眸清亮熠熠。
这处破败之地他只临时收拾出两间房,一间作卧房,一间作书房。她因往事侵扰,本就未全然卸下心防,他总不好冒昧唐突将她带去卧房,只能带她进书房坐坐。
兰芙坐在一张小竹凳上,张开冻得通红的手靠近暖炉,明红的炭火送来热意,
她的手指渐渐有了些只觉。
他说请她喝茶,果真去沏茶了。
她睫羽上沾染的霜露被暖意烘得湿漉微凉,轻眨眼睑,像泪水一样扫在眼尾,留下一道水痕。
将手掌烤热后,她觉得身上也暖和不少,便起身在书房随意走动。书架上孤零零地放着一本《文心杂记》,封页略微凸起,里头似夹着何物。她百无聊赖漫步到书架旁,打算翻找看看可有她能看得懂的书册。最高一层她踮起脚尖才拿到这本书,翻开书封,几封信件逐一滑落,摔在她脚边。自在,怕被他撞见,即刻弯腰拾起,欲将信件塞回书中,放回原处。她只想拿一本她读得懂的书翻看,却没想无意间碰掉了他的信件,她微感不指腹触上了一
黑月印撞入她眼帘。
团冷硬之物,似是用来封信口的火漆,翻过一看,一道漆黑的她瞠目结舌,脑海发胀,耳畔嗡嗡作响,旧忆如洪水般冲断她的心弦。脚步晃悠,失力跌坐回竹凳上,脸上失了血色,宛如一樽不会动弹的雕塑。那道黑月印,化为一把尖锐的利刃,一寸一寸划开她堆砌好的心墙,彻底倾覆她平静无波的心湖。
在上京的那段日子,她曾无数次在他的案头看到过印有黑月印的信件,她替他磨过墨,洗过笔,亲手替他烙过这道火漆印章。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道印章代表什么。
除了他,其他人都不可能知晓这道图案。
是他。
她的心砰砰乱跳,似要冲破孱弱的胸膛。她伸手捂紧胸口,使痉挛的气息略微通畅。
事到如今,她回想起苏逍言此人的种种行为举止,才觉得他的身形、话语与习性,都难免与另一道身影牢牢重合,渐渐纹丝合缝。怪不得,她总觉得不对劲。
她每回梦到苏逍言,也会同时毫无征兆地梦到另一个人。她以为是她想多了,毕竟他家世清白,祖上都是读书人,学堂聘他为先生,那便不会有错。
如今一想,是她太过于天真。祁明昀是何人,只要他想,他可以拥有无数个身份,也可以是任何人。
她唇色发白,浑身如坠冰窖,背脊沁出一层冷汗。越靠近那方暖炉,双手便越冷硬麻木,失了只觉。
她匆匆收起那几封信,夹回封页中,放回原处,收拢颤抖的指尖,坐回竹凳上。
少顷,祁明昀端着一壶热茶回来,茶壶周围白雾升腾,明前龙井茶清香醇厚,溢了满室茶香。
他一眼望见她纤瘦的背影在轻微抖动,疑她是冷,斟了盏热茶到她手上,坐到她身前,"你冷吗?"
他很想唤她一声阿芙,可他如何也不敢。
他怕漏出这一点点破绽,都会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