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我右腿的伤口再次撕裂,故而不得不又在村子里多留了几日。
安平荷说,若是这伤处再有不妥,那么不光是腿上要留碗大的一个疤,且往后行走直立也皆会有所影响。
不知她是不是在唬我,但得承认,这确实将我吓得不轻。我决心每日安安分分的养着自个儿这只腿,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站着。就如常言所道:静若处子,动若死兔子。
近来安平荷渐渐从失去父亲的阴影里走了出来,虽不说是立即恢复常态,但至少开始少许的进食,脸上要慢慢有了人间烟火的色彩。她每日依然披麻戴孝,准备为父亲守三个月的丧期。我问及她日后有何打算,她回答意欲行走四方,悬壶天下,继续精尽医学药理。这也是她父亲生前的遗志。
我一面佩服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有如此魄力,一面也为她孤身出行的安全所不放心。我想了一想,最后告诉她,我的师伯青松道长在医学方面甚有钻研,若她愿意,我可以为她引荐,让她去太和山做我的半个师妹。
她微微一笑,应了。
这建议虽是我提出来的,可提笔写引荐信的却是叶云祁。我推脱说我的字写得不好看,况且青松师伯向来又比较偏爱他一些,由他出面来说明事情缘由,应当是很容易的。
而其实我只是单纯的认为,由他来为安平荷写这封信,她或许会更乐意一些。
这些日子,我一直尽力让自己不要想起那天夜里二人在月下相拥的画面,但这世上总有些事情事与愿违,你越是不想记起,却越是无法忘记。这不是任由理智可以控制的事。
而我与叶云祁之间,也因为此事,有了一道无法言说的隔阂。
这似乎是我单方面的,又似乎他也因此能有感知。因为我们不再因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争吵,也不会再因一些毫无缘由的事情而找对方的晦气。
我们相安无事,平静和美。好像这才是真正的师兄妹应有的模样。
数周后,我的右脚终于恢复如常。我们同安平荷作别,并叮嘱她别忘记去太和山上找青松师伯拜师。
临走的时候,我特意偷偷观察了一下二人,只见安平荷眼神中似有眷恋,但叶云祁面上却仿佛并没有什么不舍的神色。
他们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想问,却又不敢问。于是只有沉默着,正式踏上了去扬州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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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纯阳宫里,我绝对算不上一个好学的弟子。
但饶是我这样的,也仍能记得须发皆白的夫子拿着竹简,在屋中摇头晃脑引导我们诵读名句“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模样。
这即是江南最初给我的印象。
等我真正到了扬州,我才明白,白居易这句诗能名扬天下的意义。
而扬州,拥有的不仅仅是如诗如画的风景,还有四通八达的交通,以及随之发展起来的富饶商贸。
说起来,秦乾朗不愧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圣上不仅为他破例升平民为王妃,还封给他如此物质丰富的地段做为封地。这在当今数位亲王之中,也是绝无仅有的。
饶是如此,当站到那座富丽堂皇的王府面前时,我还是不由得地打心底吸了口凉气。
我垫着脚尖,望向屋宇边翘角的飞檐,惊叹的道:“叶云祁你瞧你瞧,这屋顶竟然会发光!真是好看极了。”
叶云祁只是略略抬头看了一眼,淡淡道:“琉璃遇日照,自然会反光。”
“琉璃?什么是琉璃?”我歪着头细细琢磨着这两个字,“咱们师父的名字,可与这个有关系?”
他摇了摇头:“二者只是同音,并不曾有半点干系。琉璃在民间又叫做五色石,是在烧制青铜之时得到原料,并加以提炼和加工最终成型。琉璃二字写做”
他这么边说着,边想拉过我的手以指在掌心写字。这是我们幼时识字交流最常用的方式,但此刻他仅是指间将将碰到我的袖口便已顿住,随即如被火灼一般缩了回去。
我不明白他这一举动的意味,困惑的问他:“写做什么?”
他却不再看我,只正色道:“回头得了空,捡张纸再写给你看,这二字颇为复杂,一时半会也说不明白。”他顿了顿,像是生怕我又再问什么似的,只道:“既已到了王府门前,还是办正事要紧。”
我虽心内还有些疑惑,然而思及这些日子,他总是对我这样不冷不淡的,我知道这是因为与他终不能再复往日那般亲密无间,不由得有些怅然所失。
他好似也察觉到了我的沉郁,走到一半回头看我:“怎么,马上就能见到你心心念念的三师姐了,还不开心?”
我摇摇头,将那些纷杂的思绪暂时压到心底,朝他勉强做了个笑脸,便也提步走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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