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再多也有说完的时候,黎王骂得口干舌燥,急欲把宋兴书的愤怒激发出来,这样也好让场面失控,他总能找出一线生机的。但宋兴书犹如老僧入定一般,不辩不言,脸上的表情和刚踏进内室时别无二致。
“混蛋……”黎王不得不停下来,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已经凉透的茶水入喉,到底润了润嗓子,也让他的精气神儿恢复了些。
宋兴书面无表情地问:“什么时辰了?”
“启禀殿下,申时末。”高杰毕恭毕敬地回答,在他眼中,能动心忍性到这个份儿上的人必然会成大事。不自觉地,先前心里对宋兴书继承大统的一丝丝疑虑也抛到脑后。
宋兴书从圈椅上坐起,缓声道:“时候也不早了,二哥,上路吧。”
蔡大人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要让他强行“赐死”黎王殿下?别这样坑他啊!
“宋兴书!你,一定是你捣的鬼!本王不信,本王要见父皇!”黎王嘶叫,但大抵是由于方才说得太多,现在嗓子沙哑得像是一头一只被逼进绝路的兽。
宋兴书点头:“是的,这道口谕是我下的没错。”
他倒是“供认不讳”,骇得蔡大人进退两难,一旦卷入皇位之争,他就必须得表明立场地站队,现在看来,仿佛宋兴书是唯一的选择?
蔡大人慢慢扭过头,仔细看着宋兴书的表情。
“至于父皇……他已经驾崩了。”宋兴书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眉头稍稍一皱,痛苦也仿佛只有那么一丁点儿而已。但眼神里流露出的沉痛像一层薄雾,完完全全将他的脸笼罩,表情近在咫尺,却看不真切。
“我本就是父皇的亲生子,父皇留下遗旨让我继位并无不可。”
宋兴书缓缓地说着,简练的语言,但其中含义让黎王几乎如遭雷击。只感觉“轰”的一声,黎王紧紧地捂住胸口,狠狠地后退撞到架子床边,没控制住猛地坐
到床上。
“父皇他……”
没想到上一次装腔作势的尽孝,居然是最后一面。
黎王陷入深深的悲痛中,虽然他被扣上这么一顶莫须有的大帽子,圣旨也是明帝亲自所下,但他一直笃定这主意是宋兴书出的,一定是宋兴书蛊惑了明帝。明帝,明帝是一个十分威严同时分外慈爱的父亲,也是黎王自小想要追逐的目标。
明帝是那么强大,那么的不可战胜,甚至一想到自己在争夺皇位,黎王每每都会涌起些惭愧,他觉得他配不上明帝拥有过的无上至尊。
但他也经常会因为身为明帝的儿子而沾沾自喜。
这样一个太阳般耀眼的人,居然会悄无声息地死去?
黎王突然抬起头,痛恨地瞪着宋兴书:从小!这个人就肆无忌惮地霸占着明帝,不论何时,只要是宋兴书想要的,明帝都会给!
那他呢?作为皇子,他居然没有被明帝亲自教骑射诗书!
他不忿,于是才使尽各种手段来欺辱宋兴书。年岁差距比较大,宋兴书当然只有挨揍的份儿,而宋兴书也有骨气,即使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也从不告状,他只想将来能有一次用自己的实力将黎王打倒!
没想到边关一留好些年,再回来后,他们的第一次正面交锋竟是生死之别。
面对生死,以往稚气的过节仿佛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宋兴书让他在临死前骂个够,就当最后尽一点儿兄弟之义。他转身,黎王猛然开口道:“相思?你娘名叫相思?”
宋兴书身形一顿,强行绷住的冷静自持仿佛开始龟裂。
“以前母后给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原来相思真的存在,原来她真的留下个儿子。”黎王苦笑,又仿佛是在嘲笑自己,“哈哈!这女子真是好手段,都消失十几年了,还能让自己的儿子继位。”
这么说来,他真的是没有一点机会了吧,那个女人,是唯一能走进明帝心
中的女子。
过了会儿,“咚”的一声,原本摆放毒药的架子被推倒。
白绫和匕首交缠在一起,“哐当”坠地。
鲜血从黎王的嘴里肆无忌惮地涌出,他的腹部仿佛绞作了一团,疼痛难忍。他惨笑着,一步一步地走到圈椅旁,拼尽全力保持良好的仪态落座:“本王如你所愿自尽,那么母后、圆玉还有黎王妃她们只是女流之辈,想必太子不会为难她们。”
生命的最后,他还想保护一下至亲。
“不会。”宋兴书喉头苦涩得很,他不忍告诉黎王事实。圆玉自尽,皇后发疯,现在也只有黎王妃还完好无损。
“本王不送,愿……大陈……千秋万世。”
含糊的只言片语从黎王充满鲜血的嘴里飘出,他定定地看着对面墙上挂的一幅画。那幅画是他的第一幅山水,诗却是明帝亲笔所提。
再无声息。
蔡大人从震惊状态回过神来,连忙跪下,拱手大声道:“微臣拜见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