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年事已高又常年卧病,每一次与死神交锋,都会徒增几分老态龙钟,他睁开眼看到守在病榻边的肃王,似乎想认又有些不敢认。
皇帝茫然不知所在,直到肃王冲着他喊了一声:“父皇”,
他才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召唤般,空洞的眼眶中泛起了晶亮的光彩,他看着肃王,探出手想要碰触他熟悉又陌生的面目,无限亲昵又无限感慨道:
“玖儿,你还活着啊太好了。”
被一个将死之人惦记生死,是一种怎样的感觉,神医凌照水有些好奇,她偏头去看肃王武瑛玖,未曾深究其神色上的不自然,便听床榻上的皇帝又道:
“玖儿都已经娶妻了。”
有刹那石化后汹涌的笑意从肃王武瑛玖的脸上显露,与凌神医的局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被着急上前的慧妃一口打断:
“陛下病糊涂了,这是为您诊病的大夫,并不是玖儿的王妃。”
皇帝虽经年卧榻,但帝王气犹在,最不喜欢别人反驳,闻言当即拧眉:
“怎么不是啦?”
他指着一脸尴尬的凌照水,历数从前种种以证清明:
“她的这双眼睛与捭阖一模一样,分明就是捭阖的女儿呀!朕与捭阖少时有约,他的女儿要嫁给朕的儿子,只是他不中用,一直没有生出女儿,朕的儿子们都已经过了成家之年了,他还没有生出女儿。”
皇帝说的是他与凌捭阖的私约,在场之人从未听闻,亦无从考证。但皇帝谈论起这件旧事,清明如许,逻辑分明,就仿佛一夕间毒解了,疯症也好全了
正当众人揣摩皇帝的状况时,他的眼神却久久停留在了慧妃沈晚棠的脸上。
皇帝像是刚刚认出来人一般,大吃了一惊,张口便道:
“晚棠,你怎么这么变得又老又丑了?”
慧妃沈晚棠固然有协理后宫的才能与干预朝政的手腕,但那都是后话了。
她当年宠冠后宫,令皇帝割舍三千佳丽,日日流连在海棠宫中,对她欲罢不能,予取予求,凭的可是盛极一时的美貌。
如今慧妃虽然芳华已逝,但她已然有了滔天的权势,众妃俯首,朝野推崇,何人敢对慧妃沈晚棠说出一句:
又老又丑。
但她确实是老了,她如今不仅要被丈夫直言不讳地嫌弃,还要忍受儿子和他那被皇帝金口玉言认下的儿媳妇,当着她的面眉来眼去。
慧妃干咳了一声,凌神医才把心神收了回来,对众人道:
“陛下的毒,已经解了。”
满室太医直言皇帝不行了,神医只靠几滴血便让皇帝醒了过来。
闻听皇帝方才的一番见解,皇帝不仅醒了,便连疯症都似乎好了很多,不仅记得少时的约定,还能够穿透岁月的隔阂,认出曾经的挚爱。
神医之断论,因为眼前的奇迹,变得可信了八分。
众人当然不会知晓,皇帝原本就是她给弄晕过去的。
神医解救肃王时下过几道猛针,如今便出几滴血,一报还一报,勉强算是还清了。
剩下的,便交给肃王。
横竖肃王武瑛玖,是不会让神医的血白流的。
皇帝病重,纵使毒解了,也只是恢复了短暂的清明,几句话便已经让他觉得疲累至极。几名内侍上前,将进补的汤药给其喂下,不待汤药喂完,人便已经是半昏半醒的状态了。
几名太医上前,摸着老须探了半天脉,在皇帝竭尽枯竭的脉象中竟然摸出了几分澎湃,且不说那是否是起死回生之像,但能够断言的是,与方才已经显著不同:
“陛下睡下了。”
安睡而非长睡。
卧榻四方明黄的帘布被放下,皇帝的这一觉,又不知要睡到什么时辰了。
肃王武瑛玖走出内室,对跪立下方、瑟瑟发抖的内侍官道:
“事到如今,还不从实招来。”
那内侍官受过惊,又受了辱,辩解过,也挣扎了,却还是没能逃脱肃王殿下的盘问。
肃王武瑛玖道:
“本王不通岐黄之术,不会像凌神医那般,被食药的表象障了目。”
肃王说到此处,神医那一双剪水般的美目变得又圆又亮,她努力想从肃王武瑛玖的语气里辨清,他这般说,究竟是为她开解,还是纯粹的揶揄。
肃王喜怒不形于色,神医什么都没找到,只听他继续道:
“本王翻看起居录,能看懂的只是表象。”
“偏偏那下毒之人今日分心在药理上做文章,便忽略了表象上的关联与逻辑。”
肃王说到此处,内侍官攸然抬头,迎接他的是肃王武瑛玖冰冷至极的审判:
“内侍官,你一贯严谨,将父皇的饮食和用药记录得分毫不差,这本是你长于旁人之处,却也成了你致命的疏漏。”
旁人如果有些许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