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姮行医有一个习惯,她极不喜辨症、论症时,对病患藏着捂着。
病不讳医, 同理,医不避患,一味为了让病患宽心,有时也是害了病患。
当然,碰上天性多思多虑、多愁善感的,她也会避之一二。
但像罗伯母,此胎已见红,再避着、瞒着,等到事儿真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便是致命一击。
大抵是谁也没有料到,卫姮会如此直言不讳说出来,一忽儿,东次间寂静到除了夏日蝉嘒再无半点声响。
过了一会儿,贺知章轻握住发妻的手,为官做宰的大人面不改色,很是认真地对卫姮道:“一切以母体为重,如伤母体,不要也罢。”
“老爷……”
罗氏抚摸小腹,眼里已蓄了泪水,“不可啊……老爷……”
她竟然有了。
盼了数年,终于有了。
可偏偏,又见了红。
“姮姐儿……”
罗氏握紧卫姮的手,又担心自己太过急切会吓着卫姮,擦了泪水才轻声问道:“姮姐儿,我这一胎可否留得住? ”
再怎么强装镇定,余音时的颤栗早已泄露她内心的着急、惶恐。
“夫人。”
贺知章开口,严正守克的兵部侍郎把自己唯一的温情,全留给了不嫌他出身微末的发妻,“我早与夫人说过,子嗣于我而言,并非什么大事。”
“有则有,无则无,一切皆是命中定数,不必强求。”
他素不强求子嗣,无奈成了发妻的心病。
卫姮凝眸,沉稳有力地回答罗氏,“只要您好好地,您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
“真的吗?”
罗氏含着眼泪,“我与你伯父,真会有自己的孩子?”
“一定会。 ”卫姮点头,静谧如夜,深藏着让人不禁相信的力量。
只是一瞬间,罗氏信了,气色黧黑的脸上绽放出笑意,“伯母信你。”
这孩子是个实诚、稳重的。
她既敢说,那但是一定成。
这一胎,姮姐儿既说了恐难保,她便不问了,以免使姮姐儿为难。
心里明白了罗氏咽下痛楚,放在小腹上的手,稍稍紧了少许。
孩子。
是为娘无用,没能留住你。
卫姮见此,心里亦是阵阵酸楚。
但凡此胎有一线生机,她都会尽力一保。
可,没有。
一点生机都没有。
崩漏脉息,若不及时解决,罗伯母会同前世那般,血崩而亡。
卫姮开了祛瘀消癥方子, “……诸药合用,共奏活血化瘀,缓消癥块之效……伯母,此方服下后,最迟明日便可……摘干净。”
活血化瘀、缓消癥块,都是让孕于崩漏的胎儿能干干净净出来。
罗氏狠狠闭上双眼,再一次泪流满面。
没有咬文嚼字,便是不曾读过书的都能听懂其意。
桂嬷嬷颤声,“姑娘,当真……没有一点法子了吗?”
“嬷嬷。”
罗氏沉声,“不可为难姮姐儿。”
“夫人……”桂嬷嬷抽泣,“奴婢回杜府,请老夫人出面去宫里请……”
“桂嬷嬷!”
罗氏音儿扬了少许,厉道:“老夫人高龄,经不住晚辈们的折腾!此事,不许惊动老夫人。”
“老爷……”
桂嬷嬷看向家里的主君,哀求着,“总要……再试一试啊。”
时隔五年夫人再次有孕,怎么……怎么就一次落红,便不成了呢?
贺知章握紧发妻的手,镇坐官场的大人纵然心如刀绞,仍能冷静面对, “姮姐儿,伯父有一事相求。”
卫姮俨然已猜到,道:“伯父放心,我会留下来陪伯母。”
“如此,伯父的身家性命便托付给侄女了。”
贺知章说着起身,朝卫姮长身揖礼。
卫姮难敢受礼,几乎是跳起来避开。
声音沙哑道:“伯父何须如此见外,侄女身无长处,就只有这一点医术报答当年你对我父亲的救命之恩。”
这孩子,是个记恩的。
罗氏拭着眼角边的泪水,看向卫姮的眼神更为慈祥了。
如果,她这世注定没有子嗣,便让夫君在族里过继一个吧。
总不能百年之后,无人送终。
药方开好,卫姮想了想,又道:“伯父、伯母,为谨慎起见,我欲需再请一位大夫坐镇。”
事关发妻性命,贺知章自是同意。
日昃时分,公孙宴匆匆赶到罗府。
那方子他一看就知有多凶险,妇人崩漏孕相,几乎无一生还!
赶到罗府后,公孙宴重新为罗氏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