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西德专家组总共来了六个人,老冯是组长,除了他太太以外,还有四个组员。
老冯当然不是真的姓冯,辛屯矿都叫他为老冯,有些他不在的时候,私下也称呼他恩格斯。
第一次见面开会时,他介绍自己的全名叫弗里德里希冯施密特,中国同事们可以称呼他叫佛瑞得,听到了这么长长的名字,接收小组的几个人一下了懵了,问翻译怎么名字这么长,翻译解释说弗里德里希是名,施密特是姓,冯是中间姓,这个名和姓在西德很常见。
坐在接待组边上的严德静插嘴说,“弗里德里希,就是伟大导师恩格斯的名字。”
魏广忠当然熟悉恩格斯,但却是第一次知道恩格斯叫弗里德里希,而不是姓恩叫格斯,说“这个名字太长太难了,要不我们就称呼组长先生叫恩格斯多好,就是说佛瑞得先生像是我们的导师,这次来辛屯本来也是我们的老师,刚好。”
翻译把魏广忠的意思告诉弗里德里希冯施密特先生后,他却摆了摆手,说他很尊重弗里德里希恩格斯,但自己是基民党老党员,不太赞同社民党的政治观点,他不能接受这个称呼。
魏广忠本来想拉一下近乎,没想到被别人一下子拒绝了,一时不知道该说啥,会议室里突然冷了场,边上的严德静又插嘴说,“佛瑞得先生的姓里还有冯,代表着原来可能是贵族,问他叫他‘老冯’或‘冯博士’怎么样?”
翻译又把这个话说给弗里德里希冯施密特先生,又解释说这种称呼方式在中国很常用,表示尊重。
这次,弗里德里希冯施密特先生笑了,说可以接受中国同事起的这个名字,只不过德国的老冯可能比较多。
不管西德的老冯多不多,会议室里坐着的辛屯接待组成员看到西德专家组组长笑了的时候,一下子都放松了下来。
西德专家组这次计划在辛屯待三个月左右的时间,一个礼拜后,老冯就通过翻译给魏广忠讲,可以把井上每天跟着他们的保卫撤掉了。
他们已经熟悉了辛屯每天两个保卫跟着上班下班,从早晨起来一出门就有两个保卫跟着,到了办公室保卫就站在办公室外,出了办公室他们又跟着,下井的时候他们跟到井口,上井后他们又从井口跟到专家组专门的浴室,出了浴室再跟回办公室或招待所的房间,专家们感觉自己似乎跟犯人一样,魏广忠请示了局里,两天后局里回复说可以撤掉。
撤掉保卫的当天,北楼的大娘大婶们突然发现,下午有个金色头发蓝眼睛大高个的洋娘儿们到北楼逛街,惊得连连说,可不得了了,洋人回到中国来了。
第一个看见洋娘儿们进到北楼的是田二娘。
这几年来,她在西柳村和辛屯矿两个地方两个儿子的家里轮换着待,每个地方待一两年。那一天,她是刚从西柳村回到北楼没几天时间,到22号楼前面跟着姚大娘在楼前帮着纳鞋底子,几年前她刚来辛屯的时候,姚大娘挺照顾她,现在老妈妈已经八十多干不动活了,她有空时跑过来搭一下手,也聊个天拉个呱儿。
田二娘低头纳了一半的鞋底,抬起头准备歇一下,她惊讶地看到一个高高大大的娘儿们从南面矿里那个方向往北楼这边走,满头金黄的卷发,一看就不是中国人,她不由自主放下手上的活计,跟旁边低头干活的姚大娘说,“他姚大娘,你往前面看。”
这个时候,街上很多上学的小孩子也看到了外面来的洋娘儿们,都围了过去。他们自发地围成了一个圈,跟着洋娘儿们走,也不敢上前搭话,这个洋娘儿们似乎习惯了被包围着走,她一边微笑一边弯腰,尝试跟身边的小男孩儿讲话,被问话的孩子们显然不懂洋娘儿们在讲什么,这时围圈的孩子越来越多,有上了初中胆子大的开始大声向洋娘儿们喊“哈啰”,洋娘儿们听到了“哈啰”显得很高兴,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块巧克力给到打招呼的孩子,于是越来越多的学生们开始兴奋地向她喊“哈啰”。
姚大娘远远看到洋娘儿们时,惊得嘴巴一时也合不起来了,她看着自己的孙子也在小孩们围的圈子里往前挤,赶紧挪动着小脚,颤巍巍地上前把孙子往外拉,“别乱跟洋人说话,她会把你的魂勾走”。
姚大娘自打记事开始,就知道洋人可以勾中国人的魂,因为她的爷爷和她亲爹的魂就是被洋人勾走的。
她从小没见过她爷爷和亲爹,她一生下来她爷爷和她爹就被官府召到京城里驱赶洋人。长大后,她娘悄悄给她讲她爷爷和亲爹是练拳的,在当地是有名的把式,已经练到飞檐走壁刀枪不入了,是那时的官府请他们到京城赶洋人的,没想到走了以后他们再也没回来,她娘去官府问,官府说洋人会勾魂,把你公爹和你当家的魂都勾走了,人就死了,要找就得找洋人。
她娘守了几年寡后,带着她又嫁了她后爹,实际上又进了她堂伯的门。
后面她再大一些的时候,官府换了民国的,讲那些洋人是帝国主义侵略者,是满清朝廷把百姓们害死了,可她一直觉得,她爷爷和她爹是被洋人把魂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