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兴全在安置区里稍稍喝了一点水,吃了一点压缩饼干,他想着给家里打电报,但知道根本不可能。
他想着李一民和局招待所里同他一起来的辛屯的五十多个人,尤其是熟悉的严德静郑济国周树海他们,他一时不知该干些什么,等到晚上的时候,别人告诉他李一民已经救出来了,伤的比较重,现在已经直接送到外地医院去了,他这时四处问了半天,问到有车子去开滦局里拉物资,上了汽车,跟着往那边走。
全城已经没电,路边只有火把、嘎石灯和矿灯等各种急救光亮,凑着这些火光,吕兴全一路上看到的是黑黢黢无边的残垣断壁,道路虽然清理了一些,但车子仍然要在坑坑洼洼之间,躲闪着大块的断墙石头和倒下的树木。
他记着刚来的时候,听过祝总说他们住的开滦招待所是民国初期德国人在时修好的,是整个开滦最高,也是最坚固的大楼。他想着自己在小平房里都能活下来,他一起来的伙家们住在唐山最坚固的大楼里肯定可以活下来。
车子开进局大院时,他的心一下子沉到底下,这里已经认不出几天前的样子,看不到任何完好竖立的大楼,黑夜中,满眼都是堆到十多米高的倒塌的房屋。
他来到招待所那个位置,招待所六层大楼有一小半的形体还在,斜斜地倚在下面堆起的断墙残壁之上。许多解放军战士和老百姓们在嘎石灯下,上来下去地忙活着搬运扒人,他跟着干了一会儿,但实在太疲累,在安全的地方找了一个角落睡了下来。
吕兴全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地震第四天的中午,他再回到招待所所在的地方,看能不能碰到辛屯来的熟人。
抢救队刚掀开一面倒掉的墙体,里面躺着四个人,他辨认出了带队的祝副总工,已经全身发黑,没有了任何呼吸,其他三位看着面熟,一定是辛屯来的职工,但他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他告诉了管遗体登记的他所能辨认出的姓名,他央求着查一下其它名单,那人没有同意,说这是纪律而且现在登记工作混乱不堪,还要与其他人的登记核对,在与不在上面都不是最终的结果。
他四处乱转了半天,也没见到一个屋的严德静郑济国周树海,他此时只能跟着抢救队一起努力地干活救人,但别人看到他也是伤员,又是外地来的,说你就别在这里抢救了,能把自己救好,就是对抢救工作最大的贡献,伤口如果感染又会带来麻烦。
吕兴全来到开滦火车站,火车站上也是乱成一团。
候车室塌了一大半,铁道线已经修复是通的,但所有原来的客车车次都已经停运,他想原路返回到辛屯已经不可能了,想着难道走回善国去?他算了一下,一天走一百里路,也要十多天才能走回去,现在身无分文,在灾区有救灾点还能有口饭吃,远离了灾区,打着灾民的招牌能走多远?
他想到去年水灾后从西边来到辛屯的灾民,一股子热情冲了上来,要不走回辛屯去,沿着铁路往西往南走,肯定可以走回去。
他离开火车站往西的方向走了起来,出了站台没几步远,看到旁边的备用铁轨上停着开着门的密封铁皮火车,那是运送人员和物资的车皮,他心口猛然跳动几下,走到一节车厢前往里一看,横竖七八躺着不少伤员,有两三个医生护士模样的在忙着包扎救治,车门边上,一个战士在一个一个地询问登记。
他问,”同志,这个车是去哪里的?“
战士头也不抬说,”去北京送伤员。“
吕兴全连忙道,”我也是地震里扒出来的,家是山东的,我能不能跟着先去北京?“
战士看了一下他的伤口,跟一个医生交换了一下眼色,说,”上来吧,等整个火车的伤员满了,就发车。“
吕兴全在车子上等了半天的时间,在等发车的时候,他就帮着护士做一些简单包扎的事情,这一节车厢伤员的伤似乎都不重,一般都是胳膊腿被扎伤刮伤的,有的钉子还钉在上面。
晚上十点左右,火车发车了,伴随着火车缓缓启动,开始在铁轨上发出熟悉的铿锵节奏,吕兴全的心情一下子轻快起来。他不但在北京读的大学,熟悉北京的大街小巷,曲秀瑛的哥哥还在北京的中关村工作,到了北京就能找到亲人,他想着想着,油然产生一种劫后余生的幸福感,他想到辛屯的家里曲秀瑛还在焦急地等着消息,还有一对儿女,现在应该如何?
可想到辛屯,他的心口猛然重重撞了一下,他又想到走了的严德静郑济国他们,他们前后两三年中分配到辛屯工作,都戴着眼镜,都是臭老九,都是外地人,都得小心翼翼地与其他职工们搞好关系。他们又一起来到开滦住一个房间,天天一起打牌,可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回到辛屯,负疚感顿时涌上心头,不禁泪水涟涟。
车子开动了,车门都关了起来,车厢的空气中开始堆积起厚厚的臭味,开的越久,味道越来越重,他知道那是没有处理好的伤口发散出的腐烂气味,他低声问了旁边的医生,”这些伤员同志们到了北京医院里要怎么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