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半炷香功夫,小艇来到一处水流平缓的转弯处,一座孤零零的吊脚屋映入眼帘。
这是一种竹木结构,顶上铺有茅草的小屋,房屋的主体结构悬空在水面上,底部由扎根水底的石柱支撑,故而又叫水栏。疍民虽是以船为家,但也有人在岸边或沙洲盖起房子,林海在几百年后还曾见过一些广东疍家的水栏遗存。
“到家了耶!”七仔咋咋呼呼地叫嚷,石家父女疲惫的脸上也露出笑容。
林海猜想今天采珠的收成应当不错,尤其是其中有一只老蚌让他颇为在意。那老蚌大如团扇,壳上缠护着五彩斑斓的纹,从年轮上看至少已活了上百年。
据珠娘说,那只老蚌当时就压在林海身下,她是在救人的过程中发现的。林海虽然对珍珠不懂行,但直觉告诉他这只老蚌应该不简单,里面也许会有罕见的大珠子也说不定。
随着小艇前行,吊脚屋离得越来越近,林海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只见那吊脚屋完全建在河面,由一座竹栈桥连到岸上,屋下碧波粼粼,藻荇交横,不时还有鱼虾游动,看起来野趣盎然。
林海看那石桩上长满了苔藓,于是道:“这房子有些年头了吧?”
“高低也有十七八年了。春婶夫家死得早,做水鸡前把小艇卖了,盖起这水栏,托我阿爸照顾荷香姐。后来在艇上生下小宝,却不知他爹是谁,也是我阿爸一手拉扯大。如今她家盖起砖房,这水栏就是我家的了。”
林海一面听珠娘介绍这房子的来历,一面帮着石五四将小艇系在吊脚屋的石桩上。疍家艇无舵无锚,转向用的是竹篙和木桨,停船则全靠系泊,采珠时就是随波逐流地漂着。
珠娘冷笑道:“见什么官?你老那好女婿不就是官?说千道万,这事还不是……”
“隔了辈又如何?苟老爷还长我几岁哩,我家囡囡又比珠娘小一岁,也没听她喊冤叫苦。”老汪见石五四有些意动,索性也不要脸起来,“我说老石,这事还是你得了便宜,平白比我高出一辈,真要论起来还是我吃亏。”
林海也乐得清闲,在一旁看着珠娘,只见她动作极为麻利,三两下就搞定一只蚌壳,蚌肉和珠子都分门别类地放好。不一会儿竹筐就见了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鲱鱼罐头般的臭味,林海注意到那只老蚌一直没有被打开。
不过林海一天都没吃东西,此时实在是饿极,他也不管味道如何,夹起蚌肉就狼吞虎咽。
珠娘气得浑身发抖,差点就要跳起来打人,却被石五四拉住了。她爹僵硬地对老汪笑了笑:“老汪……汪甲长,你们这年齿也相差太多,隔了辈呢……”
林海注意到石五四称呼老汪为甲长,心想难道明朝的疍户也有里甲?有里甲就意味着要交税,却不知疍户的税额重不重?
实际上他猜得不错,早在洪武年间明朝就在疍户中设立了船甲,由河泊所负责征税,这个叫老汪的老头就是石家所在船甲的甲长。至于疍户的税额,算上正课和杂课,成年男丁大约是每年二两,实际收多少却要看河泊官吏有多贪。
老汪面露难色地踌躇了半晌,慢悠悠开口道:“苟家那头是断然没路子可走了,别的法子么?倒也不是没有,就怕你们不愿。”
石五四一听有门,也就不再磕头了,满脸希冀地看着老汪。
石五四一把拽住汪叔的衣袖:“老汪……汪甲长!求你再容我几个月,十月珠期才刚开始,三个月内……不不,过年前我一定还钱。”
石五四看他一点不客气,脸色登时就有些难看。林海装作没看见,照样大吃大嚼,嘴里含混不清道:“石叔,待我去濠镜寻了活计,这食宿费加倍给你老。此外,珠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要重重报答。”
屋内只有两间房,大点的外间有一块空地,角落里满是锅碗瓢盆。狭小的里间则堆满了莞席、渔网、竹筐等杂物,杂物上方悬有一个吊床,和风帆时代的海船水手睡得差不多。
瘦老头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我来知会你们一声,那印子钱没法拖了,过两天苟家大爷就要差人来收。”
突然,他注意到屋里有个陌生的年轻男子,疑惑道:“这人是谁?”
石五四讪讪说不出话来。老汪得意洋洋对珠娘道:“珠娘,只要你进了我汪家的门,保管你们一家子有吃有穿……”
林海正闷头大吃,闻言不由停下了筷子。他知道所谓印子钱就是古代的高利贷,历朝历代不知多少农民被这玩意逼得家破人亡,失去土地的
“这……讲好了宽限半年?怎么又这般急巴巴?”石五四一反闷葫芦的常态,惊慌失措地开口道。
“住嘴!还嫌事不够急?”素来像个锯嘴葫芦的石五四罕见地对女儿发起怒来。
话音刚落,吊脚屋的木门就被推开了,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头走了进来。
石五四仍是阴沉着脸,珠娘却展颜笑道:“你有这心便好,到时可莫要食言。”
老汪摇头道:“你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