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落雨,黑瓦白墙的巷子间,青石板被洗得湿淋淋的。
几个豪仆簇拥着一个纨绔少年拍黑漆榆木的府门,少年手里一把洒金扇面撒开,摇在胸前,脸上挂着势在必得的笑,在震天拍门声中,慢条斯理地拉长语调喊着:“咬枝,咬枝,你在家吗?”
经过的路人听到声响,好奇地伸长脖颈看了下究竟,又立刻把脖子缩了回来。
“快走,是王衙内,可怜见,又去缠陆家小娘子了。”
闲言刚起,方才还缩在里面的陆老爷满怀无奈地打开了门,尚且不等他开口,王衙内的扇面一收,扇骨往他肩上一敲,道:“岳丈今日开门开得倒及时。”
陆老爷头上的青筋都被他烦起了,道:“衙内慎言,小女未与衙内订亲,这声岳丈,老夫实在担不得。”
王衙内闻言,侧身看向陆老爷,眉眼中的讥诮一览无余,他道:“除了我外,还有谁敢娶令媛?”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傲慢,身骨因为尽在掌控的优越感而十分舒展,“陆咬枝从前就与你那个养子嵇照云走得近,不清不白的,实在不堪为人/妻室,眼下双眼又盲,更是个累赘,也就本衙内胸襟开阔,不嫌弃她,所以才愿意纳她为妾室。除我之外,这越州还有谁愿意要一个不清白的女子?您老就烧高香偷着乐罢。”
与之相比,陆老爷被他的话顶得身骨缩在一处,佝偻在一起,只能卑弱道:“小女实在配不上衙内,还请衙内另聘淑女。”
王衙内的扇骨敲打在陆老爷肩头,像是一记沉重的警告。
“不巧,本衙内正爱令媛的那张容颜,我后院里的那些个妾室通房捆在一起,都没有一个比得上令媛,是以,令媛,本衙内已志在必得。”
他来了陆府几次,早就轻车熟路,收回扇子,也不要陆老爷引路便兴冲冲地往后院去了。
“夫人,不好了,王衙内往望山院来了。”
陆夫人身边的丫鬟红玉急匆匆地冲进了望山院,望山院内被一种焦急担忧的情绪绷得又紧又窒息。
陆咬枝身边的丫鬟却玉听闻,立刻加快了收拾行李的手脚,陆夫人在旁看看却玉,又看看陆咬枝,一脸想劝又劝不得。
望山院里唯一镇定的唯有陆咬枝,雪肤冰肌,乌云鬟发,簪着鎏金小山卷叶插梳,银质流苏细细垂在乌发之间,细泠泠地响。
柳眉杏眼,鼻根挺高,鼻头小巧圆润,朱唇轻抿,唇边点着一粒酒窝。穿一身晕锦春衫,将玲珑的身骨收拢之中,袖子底下露出一截戴着翠玉手镯的细瘦手腕,手平静地搭在膝盖上,水红刻丝福纹素软缎石榴裙从她曼妙的腰身垂落撒开在她的脚边。
她坐在那,便如绿叶丛中轻柔绽放的一束晚香玉,碧玉秀荣,静放幽香而不自知。
“却玉。”陆咬枝沉静地道,“拢好行李,我们便走吧。母亲,马车可已停好?”
“停,停好了。”陆夫人担忧的目光落在陆咬枝那双杏眼上,杏眼虽大,此时也已失去了光亮,仿佛被雾遮挡着,灰灰的,“枝枝,你这双眼睛若是离了我们,该如何生活?不如……”
“女儿纵是死在外面,也比给王衙内做妾室强。”陆咬枝斩钉截铁地道,“我从不为自己做出的任何决定后悔,也请母亲不要以女戒之训约束我。”
陆夫人哑然。
却玉手臂挽起收好的包袱,来搀扶陆咬枝的手,陆咬枝起身,匆匆道:“母亲,女儿便暂别了。”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脚步不停,跟着却玉往望山院外走,倒是陆夫人紧追几步,差点跟随着陆咬枝去了,等听到王衙内的声音,方才如梦初醒,赶紧折身换了个方向,替女儿挡一挡王衙
内。
朱轮马车已候在垂花门处,陆咬枝踏上了这座即将带她离开越州的马车,唯有手指在放下车帘时眷恋地勾卷了下,但也很快便撤开了手。
但马车不过行了两条街,陆咬枝便听到了身后追上来催命般的叫声:“陆咬枝!”
王衙内熟悉的声音让主仆二人脸色瞬间大变,却玉掀开车帘往后一探,看到带着豪仆纵马而
来的王衙内已经缀在了身后,他也注意到了却玉,邪气一笑。
“别跑了,陆咬枝,你如何能跑得出我的手掌心?今夜我非要收了你不可,你也让我久违地做回新郎。”
他说着,掌心一抬,一个豪仆递上弓弩,他用望山瞄了瞄,冰冷的箭头正对着车轮。
却玉脸色惨白,放下车帘赶紧将此时告诉了陆咬枝,陆咬枝抿了抿唇,掀开帘子问车夫:“可以快些,甩开身后那些人吗?”
车夫也早已听到了动静,为难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马车本来就跑不过马,何况……”
尖锐的空气刺破声呼啸而来,马车不可控地往左手边的摊贩行人冲撞而去,惊得车夫连连拉缰绳,又一声破空,马车侧撞进路边酒肆,搭起的酒坛墙面被撞得稀里哗啦碎了一地,泼出的酒水淋了马车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