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张说“运作春闱,把持举子擢选”的谣言,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宰相圈子。也没人知晓消息是从何处捕风捉影得来的,但相公们都当了真。
大唐经过百年的沉淀,将相权分权对立之后,已然变成了吏治与文学之争。
张说掌过兵部、管过户部田务括户,如今还想把手伸到贡举擢选这最后一片净土?宰相们斗志昂扬,一万个不答应。
老相公们闹起来,堪比三岁小孩儿。是软的硬的、死缠烂打着一起往陛下面前招呼。
有宇文融和源乾曜两位上层副相带头,有人甚至还演了一出“撞柱谏言”。当然了,兴庆宫大殿的柱子早就包起来了,撞上去又棉又软和,叫人忍不住还想再多撞几次。
李隆基闭目,看着殿前一帮几十岁的老翁们不要脸面地玩心眼,头疼不已。
他不得不承认,这回是马失前蹄,自己玩脱了。
已经初显自大骄傲本性的帝王根本没有想过,这也许是李白与七娘的对策。
李隆基权衡再三,终于开口作出让步:“行了,都别闹了。此事朕已听明白,若诸位相公担忧,朕就免了张相公今岁总领春闱的职务。”
众位老相公仍瞪圆了老花眼,眼巴巴望着陛下。
李隆基咬牙,又添了句:“新进士及第之后,也不必去大明宫内广泛门里参见宰相谢恩了。今年朕亲自设宴,如何啊?”
这意思,既然张说不能运作运作,那你们也别想运作。
免得里头出个贺知章那般的,又是个李白吹!
相公们的脑回路果然神奇,觉得大家都没有也算公平,便皆大欢喜地准备散会了。
李隆基却将人都叫住:“朕听闻,京中公荐请托之风盛行。若有举子寻到了哪位相公头上,得了青眼,那礼部侍郎的判断岂非要受影响。”
众相公摇头摆手,表示绝无此种可能。
李隆基却笑了:“人有偏爱,此乃常情。朕想了个办法解决此事。”
“不如就从今岁开始,在进士唱第之前,将被选者所试杂文、对策都送往中书门下,各方出具二人,共同复查无误之后,再行公布如何?”
他还是怀疑李白会“作弊”。
毕竟,如今满大唐的举子都流行寻一位公荐请托人,等他日及第,再将对方奉为“座师”,也算一段美谈。
李隆基不相信李白会选一条最难的路。
于是,他选择为这些捷径上都铺满荆棘为障,就不信,李白不会撞个头破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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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旦当日,长安城的行道树上缀了许多红色的宫灯,瞧着平添几分喜庆。
李白一早就带着七娘饮过柏叶酒,祈福长寿平安之后,便裹上披风出门贺新年。听裴稹说,往年陛下都要在兴庆宫的花萼相辉楼上接受附属国朝贺,万民瞻仰,一派欢融气象。
今日,他与七娘也要去凑凑长安的热闹。
七娘出了门,看什么都新鲜。抱着剑还要比划道:“蜀中元日会击小鼓,唱竹枝歌,长安就不一样诶!”
李白问:“这不敲锣打鼓的,也挺热闹嘛。”
“长安人流行年节吃煎饼呢,吸溜~”七娘贪吃的样子过于可爱,惹得李白畅怀大笑,摸出钱袋便买了几张煎饼来。
师徒俩一路走走停停,吃得开心。相比之下,兴庆宫门前瞻仰圣驾就没那么有趣了。
七娘打着哈欠仰头看了一会儿,连人脸都看不清,拉着李白就要回去。
李白转身时,便听到身边士子叹气:“今年春闱倒霉了,中书门下要试卷复查,这还如何请托。”
李白与七娘对视,师徒俩一道挑眉。
这算是……陛下送给他们的新年贺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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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元宵张灯一过,花灯放夜的习俗便结束了。长安城也慢慢蜕去年节的热闹欢快,正式拉开了春闱的序幕。
年前,由于陛下脑子一热,临时加入了中书门下的试卷复查制度,整个中朝都跟着忙碌起来。紧赶慢赶,总算赶在春闱开试之前,确定好了一应流程和人员。
正月二十八日,寅时中。
外头天光未见,黑糊糊混作一团,城内外赶考的士子便悄然动身了。那些顺着主干道往礼部贡院去的是明经科举子,往尚书省都堂去的,才是进士科。
司派遣早在一日之前就清了场,这会儿,专差们点着灯,引导着今年春闱的举子们有序接受查验。
在微弱的灯火映衬下,放眼望去,长街麻衣胜雪。
更衬得长安冷肃了几分。
李白抱着笈囊缓步前行,这里头已备好了文房四宝,另有几根蜡烛、两餐干粮、水和木炭等物。轮到他时,便将笈囊打开交给胥吏查阅,而后听人唱名核对、搜身检验,这才被准许往都堂内走。
李白长舒一口气,才要迈步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