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满室的寂静和盛开的槐树花。
文德二十三年,五月初八,帝崩,棺木运出紫禁城那天,两侧百姓不顾阻拦扑之向前,抱木哀恸大哭,久久不息。天下缟素,纸钱焚之余灰飘于京师上空,数日不绝。
冯宝川坐在冯府的大厅中,握着杯中物倒入口中,以前不知道宁佑为什么喜欢喝酒,现在知道了,因为酒里有思念的故人。
鸾仗卫从府门外列队进来。
站在他身侧的吴允只是垂头为他再斟了一杯酒。
冯宝川抬眼看向厅内走进来的人,明黄龙袍加身甚至不需要掩饰自己女子身份的女帝,也未起身,经常酗酒的嗓子略有沙哑:“陛下怎么今日有空来我冯府?”
朱成钧看向高位上的男人。
冯宝川即将五十岁了,自从宁佑崩后,短短数月他的两鬓便白了一片。
但这依旧未损他的容貌,反而更添韵味。
二十年盛宠,朱成钧见过她的皇姐靠在他怀里如何笑如春花,也见过宁佑站在树下如何绞尽脑汁哄他,更见过无论朝贡还是进献,先送给的人永远是他。
朝臣弹劾她手段不慈,宁佑会叫她前去答话,眉头紧皱似乎她犯了大错;朝臣弹劾冯后不让储君,宁佑却如视而不见,连眉峰都不动一下。
以至于他站在这权势的巅峰二十载,无人触其锋芒。
朱成钧目光移向冯宝川手上黑色的扳指。
那是在她七岁那年暹罗进供的和田黑玉,宁佑亲手给他雕的。
黑色的玉稀有,她也想要,只是她没有说。说了宁佑会给她,却也仅仅是说了才会给。
冯宝川看着她目光紧紧盯在他手上,大概也明白她在想什么,冷笑了一声,果然是养不熟的中山狼。
宁佑是给他雕了个扳指,因为他喜欢黑色,但朱成钧更爱白色,她手小带不住戒指,宁佑便给她刻了个玉佩。
朱成钧挑了挑眉,冯宝川这一笑更显得他骨凌皮秀,利而不艳,如同他泛着寒光的长鞭和绣春刀,让人一看便知他碰不得,一碰便会被搅烂十指,杀进肺腑。
倒也能理解为何贤明了一辈子的文德帝独独在一个宦官身上昏了头。
“皇姐夫,皇姐虽然去了,但你身为太后,还是得住在宫里的。”朱成钧随意的找了个地方坐下。
她倒是想碰碰。
若说喜欢倒也算不上喜欢,只是有点稀罕,这可是让文德帝捧了一辈子的人。想想她摸过的地方,文德帝也摸过,她就泛起一阵奇异的兴奋。
“我住在哪?还轮不到陛下管。”
“太后不管谢家了?”朱成钧笑了下,“奥,对了,谢小侯谢一斗去岭南的路上‘不小心’掉下海里,溺亡了。”
‘咔擦’手里的酒杯裂成两半。
冯宝川几乎克制不住怒气,宁佑这辈子就三个常念的人,除他外,谢一斗,朱成骄。
随后,他意兴阑珊的松开手:“既然这样,那就更没什么好管的了。”
他不能杀她,宁佑最后那么痛苦挣扎也依旧没废了朱成钧,她肩担天下万民,即使知道朱成钧不是个好人,但她够狠,能当好这第一个由储君走向帝王的真正女帝。
他眯了眯眼:“你来这,是想知道你是不是世宗的孩子的吧?”
朱成钧瞬间握紧了扶手,眼中带上了猩红,她咬牙道:“……朕……”
吴允将酒轻轻放在冯宝川的桌上,猩黑可怖的血迹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流下,他最后看了冯宝川一眼,随后轰然倒地。
冯宝川拿起酒壶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
门外断断续续响起身体砸在地上的声音和噼里啪啦的火焰声。
司礼监昔日旧臣皆在冯府。
朱成钧惊疑不定的看向他。
“太后!你……”
烟雾弥漫,熊熊大火顺着浇了油的门外很快蔓延至此,映红了黑夜的半边天。
“陛下,快走!”朱成钧建的鸾仗卫从门外焦急的冲进来。
被鸾卫拦腰抱住往外跑的朱成钧目眦欲裂,她伸手去抓他:“太后!告诉朕!太后!!”
冯宝川缓缓吐了一口黑血,他的面容隐在火光里,忽明忽灭,他面无表情的一字一顿道:“就,不,告,诉,你。”
她当然是。
陈美人生她的时候,因为不确定男女,宁佑焦头烂额,最后他们做了两手准备若是产下女婴皆大欢喜,若是不能……便狸猫换太子。
宁佑不敢求远,生怕引朝臣怀疑,可在京城中同一天生产的皇室宗亲只有一个。
朱成钧十六岁那年,李满德年纪很大了,说话絮絮叨叨,颠三倒四,竟然让她听出了猫腻,她去查,查出来当年那个宗室生下了个叫都没叫过的死婴。至此朱成钧一直觉得她是个野种,是宁佑迫于无奈随意找的街头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