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扶了她一把,尽管如此,额头还是重重地磕到了门框上。
“姑娘!”小令扶她站稳身形,盯着她额角一片红,无措道,“怎么办,破皮了……”
身后传来吃吃的笑声,阮茵只当没听见:“无妨,回去吧。”
二人相携走出一段,小令委屈道:“姑娘,她们太欺负人了!”
阮茵歉意看她:“对不住,让你跟着我受连累了。”
小令摇头:“奴婢不是说自己。若非姑娘收留,奴婢此刻还在街上乞食,哪有这般好的住处和衣裳?奴婢只是替姑娘委屈。”
“我有什么可委屈的?”
“姑娘也是这府里正经小姐,可那些婢女婆子哪有半分敬意,她们说您偷了二姑娘的自鸣琴,奴婢一百个不相信,谁知她们上来便要抢,嘴里说得不像话……”
小令面色难堪,阮茵不必听也知是什么话,无非说她是外室养的私生女,飞上枝头也变不成凤凰,莫要痴心妄想……都是自小听惯了的,阮茵早已不在意,小令却还在为她抱不平。
“姑娘回回都忍着让着,她们哪有半点收敛。依奴婢看,老爷对姑娘也是上心的,姑娘该诉诉自己的委屈……”
上心。
她也曾以为阿爹是有心的。
九岁那年冬天,她在床上醒来,阿娘并一个陌生男子坐在床边,满眼怜惜地看着她。
男子见她睁开眼,探手贴着她的额头说:“退热了。”又问,“可有哪里不舒服?”
他生的一副儒雅相貌,虽是第一次见,她却一点也不怕,甚至感觉有些亲近。
他和阿娘坐在一处,她于是对他的身份隐隐有所觉,却不知该作何反应,因“阿爹”这个词是如此陌生,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是从阿娘的言辞中拼凑出来的:阿爹在外地,生意很忙,再过一阵便会回来,会给茵茵带好吃的好玩的,还有漂亮的衣裳……
后来她不再等那些好吃的好玩的和漂亮衣裳了,他却突然出现了。
他的掌心温热粗粝,和阿娘的轻柔绵软不同,贴在额上像一个厚实的小被子,她想让他一直贴着,不要挪开,可惜未能如愿。
阿娘红着眼告诉她,她差点就被阎君带走了,好在如今有阿爹在,很快就会好的。
自那之后,阿爹时时来看顾,对阿娘也常常温言抚慰,那真是廊檐下的喜鹊一般自在快活的日子。
彼时她年纪太小,只顾得上欢喜,却忽略了很多重要的问题。
再后来,她们被冯夫人带回了阮府,她才知道,原来阿爹不是她一个人的阿爹,也不是阿娘一个人的夫君。
她们住在府中东北角的关雎院,地方虽偏,却比在襄郡的家好太多了,阿爹仍然会过来,只是经常坐不多久便走,也鲜少在家留宿,尽管如此,她也很满足了。
直到有一日,她不小心弄坏了二妹的纸鸢,二妹哭得伤心,阿爹闻讯赶来,一面给二妹擦眼泪,一面承诺要买很多很多纸鸢,她坐在泥地上呆看着,突然间,那些曾被她有意无意忽视的问题涌进了脑中。
她忘了问一问阿娘,阿爹为何这么久不去襄郡找我们?襄郡离扶苏郡这般远,阿娘又是如何拖着一个重病的半大孩子走到庞城的?如果我们不来庞城,是不是这辈子……都见不到阿爹了?
七载过去,如今她已不需要答案。
也从不需要阿爹证明什么。
譬如上个月,阿爹带来那自鸣琴给她,那琴确实有趣致,一个小巧玲珑的方匣,里面站着一个笑吟吟的女娃,揭盖时会有曲乐之声流泻而出。
阿爹说这是从一个外族货商那里高价买来的,只因那琴匣里的女娃像她。她听完只是笑笑,让人好好收了起来。
阿爹对她们母女上不上心,没那么要紧。
“小令,‘委屈’这东西,只有在意的人能给,阿娘从未给我吃过。”
下过两场雨后,暑气消散了不少,秋意将起,女眷们外出宴乐的机会多起来,胭脂水粉销得快,须得早早备货了。
阮茵一路想着心思,走过东厢前边的抄手游廊,一转弯,迎面撞见一人。
阮茵愣了愣,下意识抬手抚额角,很快又放下,微微偏首行了一礼:“夫子。”
杜君夷颔首笑笑:“大姑娘有礼。雨天路滑,走路可要当心。”
杜君夷是阮府小少爷阮赟的夫子,在府上教书有两年多了,阮茵有时会跟幼弟一起听他讲书,虽然家仆婢女们常在背后笑话,她也不以为耻。少时家贫,阿娘无力供她念书,如今有正经的夫子传授学识,她求之不得。杜君夷见她好学,也时常悉心指点,故此也算有几分师生之谊。
此刻听他提醒,阮茵面上有些尴尬。
二门前那一摔,她的衣裙已污得不像样,一手攥着裙褶,想要遮一遮最明显的污渍,不料又翻出了另一处……伶仃又局促地站在廊下,红着脸道:“先生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