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飞。他的面上总算露出一点算是亲和的笑意,但不达眼底。“既然七弟喜欢,那应选侍便再弹一曲吧。”他重重靠在椅背上,一手搭着漆红扶手,一手仍在转着他的白玉戒指。
他在看我,打量我,要看穿我似的。
触及他的目光,我连忙避开。
日前作练习的时候幸而还练过其他曲子,没有吊死在一首曲子上。
我道了个是,调整了身姿,这时忽起了风,太阳被云遮去一刻,天色瞬时暗淡起来,我垂眸,调了羽调,奏起《绿腰》。
沈重吾一直很有兴味地在听,至于他,我几次余光瞥去,都只见他慵懒地倚在那里,头也不抬地只是把玩白玉戒指。
“臣妾给皇上请安!呀,王爷也在?妾身参见王爷……”
蓦地一道女声响起,我心上一乱,抬头见是个粉黛佳人,……或者说,是最近得宠的窈贵嫔俞沅硕。
我停了乐声,要行礼,沈重因慵懒声音便道:“免礼,继续弹。”
那边沈重吾也还了礼,笑吟吟地仍在听我弹曲,倒是并未朝窈贵嫔喊什么“皇嫂长皇嫂短”。却闻窈贵嫔莲步轻移,已到了沈重因跟前,我余光看见她竟然直接坐进他怀里。
沈重因停了把玩的动作,调了调坐姿将她一把揽在怀中。好像他眉目间多了些不存在的温柔。但比先前的凛冽是柔和很多了。
腹背相熨帖,娇声遂起:“皇上,臣妾看芙蓉花都开了,芙蓉不应是秋天开的么。”
“朕叫花匠用温水炭火之物养着,这般,爱妃春日也有芙蓉可看。”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连对她说话,都很轻很柔,不曾像刀像冷刃。
可我怎么敢停下来负气而去呢,他叫我继续,是不可以停的。
“皇上,臣妾早上做了几样小点,采的御花园的桃花做的桃花糕,臣妾喂您吃好不好~”
“好啊。”他在笑。
纤长素白的手指,雪白带一点殷红的糕点,轻轻张开的樱色薄唇,青丝在东风里纠葛,银狐披肩的绒毛在摇动,我一怔,觉得某个地方好疼。
是哪里好疼,是这日日夜夜练琵琶而磨破的十个指头么?
不疼,不疼,呼呼气就好了。
“嗯,爱妃的厨艺大有长进,多给圣宸宫送些,看来朕有口福了。”
“皇上想吃,臣妾便学着去做,只要皇上喜欢,臣妾心里也欢喜。”
“七弟,你吃不吃?”
我好像弹错了一个音,假装没有弹错。
沈重吾却说:“臣弟记得嫂嫂厨艺很好。嫂嫂那时做的汤圆,真是人间美味。”
窈贵嫔笑说:“臣妾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给王爷做过汤圆啦?王爷若是想念那臣妾过会儿回去便……”
沈重吾含笑望着她,语声不轻不重:“臣弟说的是,‘嫂嫂’,不是窈贵嫔娘娘。”他咬重了嫂嫂二字。
《绿腰》已经到了尾声,我闻声,心上空荡荡的。
曲罢。
沈重因慢慢起身,窈贵嫔依依不舍下来,我也站起身,张了张嘴,本来想好怎么说的,想说“皇上许久未来云芙苑,下午能否陪陪臣妾”,已被窈贵嫔抢了先说:“皇上,臣妾宫里还煲着乌鸡汤,皇上去尝尝吧?”又笑着说:“王爷可要一起来?”
沈重因点了点头,看着沈重吾,沈重吾还没动作,仍是那般随性而有礼的模样:“娘娘先行一步,臣弟还要去看望母后,便不同去了。”
我默然立在风里。
沈重因揽着窈贵嫔下了这十三级汉白玉石阶。沈重吾迟疑了一番,顿住脚步,轻轻道:“嫂嫂,天气冷,多穿些。”
“谢王爷关怀,妾身很好。”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
会风亭只剩下了我。我心口猛地绞痛,喉头腥咸,哇地吐出一口血。
血溅上了芙蓉花。
木芙蓉朝白午红,添了血色,艳得极了。我忽然想起他的话来,那是极久远的事情了。
“蜀主孟昶为花蕊夫人栽了满锦官城的芙蓉花,花蕊夫人最后也因思念蜀主而被赐死。”
“秋风万里芙蓉国。”
“来日,我们去锦官城看木芙蓉好不好?”
“……”
沈重因,你失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