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沿微斜,半边肩角已然被雨水湿透。
江沅浑然不觉。
天地间一片茫然水色。街上只零零落落几个行人,伞沿压得低低的,行色匆匆。
“沈姑娘。”
何榆接连喊了几声,江沅方才反应过来。不知不觉,她竟是走到华兴苑附近。
“雨太大了。”何榆撑着伞追出来:“沈姑娘先去舍下避避雨,待雨势小些再走不迟。”
江沅没有应声。
“来吧。”何榆坚持道。
把江沅让进屋里坐下,何榆给她倒上杯热茶。
“好久没见到沈姑娘了。”
庆云班最近排新戏,整个戏班的人都忙得团团转。何榆本想着忙过这一阵,请江沅来听新戏,没曾想今日却在华兴苑门口遇见她。
“虽是没见面,姑娘行侠仗义的消息我倒是一直有听闻。”何榆扬起唇角。
那日傅琼英路过凝翠阁,正见着江沅站出来为明欣赎身。她回来少不得把这事绘声绘色地给何榆和小六讲了一番。
江沅勉强笑笑。
笑容虽是好看,眼神却依旧黯然。
“沈姑娘有心事?”何榆心细,试探着问道。
“没什么。”江沅摇摇头。
何榆没有追问,只尽量找些轻松的话题逗她开心。
江沅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
屋外,狂乱的雨声渐渐归于平静。雨滴打在窗棂和屋瓦上,发出有节奏的噼啪声。
何榆的房间不大,但收拾得齐整。屋角一只箱笼,上面整整齐齐叠着几身戏服。
“沈姑娘可还记得?”何榆的
目光落在戏服上,微微弯起唇角:
“你还曾扮做张韦君与我对戏。沈姑娘当时紧张,其实我亦是。”
彼时他貌似无比镇定,带着江沅从容演完整台戏。实则走下戏台时,他的手心已然汗湿了。
“虽则沈姑娘没演过戏,我仍觉得那日在台上,姑娘便是张韦君。”
这话一半是恭维,一半出自真心。无论如何,台上的“张韦君”是真的让“康王”动了情。
纤白素手捧着热茶。
热气自杯中缓缓升腾,却没能给那双手染上丝毫暖色。
“我到底是谁呵。”江沅自嘲笑笑。
她不是戏台上救下帝王的哑女张韦君,不是将府失而复得的千金沈宛曈。
但她更不想做那个带着俞霜的屈辱和恨意出生,被亲生母亲厌弃的孩子。
何榆一怔。
他不知道江沅的困扰从何而来,但多多少少也能模糊觉察出其中端倪。
秋腴宴上,将府千金沈宛曈,与那个行侠仗义,救人于危难之中的姑娘,是截然不同两个人。
至于这里面的隐情,江沅不告诉他,他不会打听。
何榆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我有时亦会想。戏台上才子佳人,王侯将相,所有皆是虚妄。待幕布一落,走下戏台,我还是我。”
他看向江沅,认真道:
“沈姑娘亦是。无论是谁,我觉得……姑娘原本的样子就是最好的。”
……
雨渐渐小了,淅淅沥沥打在屋檐上,迸出细碎水花。
“这回不是请喝酒。”禾
芳小心翼翼为江沅辩解:“是……去覃茗斋喝茶。”
沈良玉微微蹙眉。
他不让霍桐带江沅喝酒,霍桐这回直接改成请人喝茶。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霍桐看向江沅的眼神里,掺杂了别的意味。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但总让他觉得不舒服。
“说是会把人送回来。”看着窗外的落雨,禾芳补充。
“我去接她。”沈良玉转身走出撷秀苑。
路过梧竹幽居,他正遇着沈初。
“成煜,我有话跟你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书房。
沈良玉掩上房门。
“爹找我可是为了岷川的事情?”
每回沈良玉带兵出征之前,父子两人都会有一番长谈。沈初会与他一道分析当前的战局,并推演之后可能出现的变化。
多年来,这已然成为父子间的默契。
此次去岷川,名义上是接替宿卫营戍边,但了解内情之人都明白,朝廷这五万精兵是奔着削藩平叛去的。
“不是为了这事。”沈初说道:“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梁州一战便是最好的明证。”
沈良玉能以少胜多取得梁州大捷,直至迫使西戎同意和谈,已然超乎沈初的预期。
“能教的我都已经教给你,再没有什么可说的。”
他对待儿子素来严厉。今日说出这番话,足见他对沈良玉的做为的确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