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负羁说我幼稚,他说的对。因为只有幼稚的人才会忍不住拨弄手指上的倒刺,赌博一般,非得弄到血痕渗出才知道疼,才肯放手。
可他说的又不全对,因为我不仅幼稚,还很荒唐。
旁人觉出痛来,顶多置之不理,反正伤口总会好的。
我却会目不转睛地盯着伤口,心想这次好了还有下次,不如一刀下去把手剁了——将来的诸多不便我懒得考虑,我不怕因噎废食,我要一劳永逸。
此时正是落日时分,惨黄的暮光水泄似地铺了一地,青石地砖凉浸浸地散着光晕,似幻非真,我疑心自己身处在冰冷的火海,一开口就会坠入最万劫不复的九十九重地狱。
我望着他,他嘴角像是衔着不真切的笑,黯幽幽的眼却又空又冷,半张面孔让夕阳映得血红,半张面孔笼在阴影中。
依旧是那么漂亮的一张脸……我看着,却没有再心动,反倒生出一种孤魂野鬼隔着奈何桥窥见阳间前世的倦怠,轻声说:
“我没有你那么厉害。”
“谢渺因,”凌负羁垂下眼睑,厌烦地笑了笑,“你虚伪起来,总有一种别人难以企及的蠢。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做,装不出来的样子就不要装,婢学夫人,不荒唐吗?”
被他三言两语就戳破了,我不甘心地顶回去:
“你以为我在学谁?”
他声音懒懒的:“你说呢。”
我像是被拎住后颈的猫,四脚都不着地,扑腾起来也无力:“反正——”
“反正,”他轻飘飘地打断我,说出我的下半句话:“——不是你。对吗。”
又被他看穿,难以名状的恐惧感顺着脊梁蔓延到全身,我的掌心渗出一层薄汗,凉凉的。
“……不是这句。”
他用指节敲着桌案,看向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自作聪明的小孩,仁慈地不去戳破强撑出来的伪装,于是近乎怜悯地笑着哄道:
“好,你说不是,那就不是。”
我觉得自己不是在跟凌负羁说话,而是在跟一只在我心里住了一万年那么久的鬼说话,他能看穿我所有的阴私卑劣,戏谑地把玩着我肮脏又透明的心……
更可鄙的是,在害怕之余,居然又忍不住自我麻痹,生出疯狂而可笑的念头——
或许我是被他创造的,或许我是为他而生的,所以,我理应被他碾碎,这叫落叶归根、死得其所。
我起身告退,没等凌负羁准许,就迈开步子往外走,没走几步,身后飘起散漫的语调:“虽是假货,但人家好歹花了真钱买——你不再捡捡?”
我想起卿白,忍不住又回了头,只见一个没裂的假玛琅珠子就在凌负羁脚边,他将它捡起,摊在掌心:“送你的东西说不要就不要了,他那个年纪,又是那种性格,你不怕他难过吗?”
见我犹疑,凌负羁轻轻笑了,一脸温良:“来拿吧。”
我望着他掌心的那颗珠子,像是望着一条会咬人的虫……可他说的对,于是我挪着步子过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火中取栗。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什么,手居然在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能感受到凌负羁掌心的温度,几乎是在一瞬间,我的手腕被扣住,天翻地覆,我被困在了凌负羁的怀里。
他的鼻息洒在我颈间,引起一阵酥麻的痒,我的耳朵开始发烫,他用微凉的唇碰了碰,似笑非笑道:
“你还真是心疼他。”
男人的缺陷在于身体不听脑子使唤,他一句话,我x了。
我假装不知道,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顶着泛红的脸,用力想推开他。
“放开!”
上辈子我就不是他的对手,这辈子又怎么反抗得过?更何况不受控的欲望会让人变得残疾,我反抗的力道软绵绵,像是喝醉了酒。
凌负羁云淡风轻地制住我,仿佛我在眼里只是闹脾气的猫儿狗儿,最后,他不耐烦了,再不肯给我留颜面,用手握住了我。
……我瞬间静住,像个被抓住罪证的犯人,无话可说,无言以对。
“装来装去,好玩吗。”
他戏弄地攥了攥,像在把玩一件小玩意儿。被逮住羞耻感在我心中蔓延,先是热,再是烫,最后迅速凉下来。
人嘛,只要丢掉脸面,世上的困境就少了一半。
于是我低下头,瞧着他握住我……的手,舔了舔并不锋利的虎牙,笑着嘲道:
“跟你这种骚东西鬼混,怎么会不好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