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古大勇的嗓门比他娘子的还大,遇事嘴巴还比脑子快,每次都是话说出口了才知道事情严重。要不是因为这张嘴,他也不至于在县衙十几年了,还是个皂隶,连捕头都没有混上。
这不,才回家,人还没到呢,先把江重涵穷得一粒米没有,只能吃橡子充饥的事抖了出来。
四邻一听,看向江重涵的目光更复杂、更鄙夷了。
——还真是个败家子!
——都穷到只能捡橡子充饥了?夸什么海口呢!他能养得活这未婚妻?
江重涵坦然面对自己的穷困,既没有脸红,也没有解释,只是看向段于廷:“段教谕?”
段于廷却不管什么养得起、养不起,关键是几句话就能抵消他那二百两银子。他立刻道:“好,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便在此见证,今日江重涵与杜氏结为义亲,待杜氏兄长归来或杜氏年满十八,再行归宗。余氏,你去倒碗茶来。”
余大娘满脸不忿,又不敢言,只能甩手进屋用粗瓷碗倒了碗茶出来,看也不看地递到段于廷面前。
段于廷没接,只抬抬下巴:“见礼之后,这义亲便结成了。杜氏,你奉茶与江重涵。”
教谕只是个不入流的学官,按理说清贫得很,还得九年才能升一次。可段于廷却三四年之间就从训导升到了教谕,道袍还是姑绒做的,这背后的猫腻可想而知。颖安县的百姓虽然敢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却不敢当面多说什么。现在段教谕发话了,四周自然也没有人再做声。
连余大娘也只能轻轻地推一下杜玉娘。
杜玉娘如梦初醒,从余大娘手里接过茶,双手捧到江重涵面前,盈盈拜下,口中道:“兄长饮茶。”
江重涵将茶接过,尝了一口,没有什么法定程序,但在公俗道义上,他已经是这个小姑娘现在唯一的亲人。
按下满心复杂,江重涵一手将茶碗还给余大娘,另一手托着杜玉娘的胳膊肘将人扶起来:“义妹快起来,地上冷得很。”
杜玉娘站起来,不再往余大娘身边躲,乖顺地站在江重涵身后。
“好!好!”段于廷大笑起来,“如此,我与江家之间的事就了了!”
说完,摇着洒金川扇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重涵倒是又朝四周拱了手:“我知道咱们颖安县行商之人多,烦劳各位行走喝茶时说上一句,就说临洮杜仲文杜府的千金如今寄寓颖安江家,等着兄长归来做主。如今我家中贫寒,过些日子再谢大家。”
前几句众人听进去了,后几句却当他放屁,看完了热闹,哄然散了。
只有古大勇夫妻还在。
余大娘的心情也很复杂,但出于同情,还是叹了口气,说:“都饿了吧?到我家去坐一下,我给你们兄妹蒸饼吃。”
涵哥儿早上居然是吃橡子的,这杜玉娘看起来娇娇怯怯的,别把小姑娘给饿死了。
江重涵知道对门这家夫妻心地善良,也乐于助人,也知道杜玉娘突然面对一个陌生男子,即便成了所谓的义兄,心里也很害怕。所以,他想拜托余大娘照顾杜玉娘一会儿。
“义妹,这是古大叔和余大娘,最是人善心热的。”
杜玉娘非常听话,立刻福身:“玉娘见过古大叔、余大娘。”
“哎、哎!”古大勇跟余大娘急忙回礼。
江重涵又厚着脸拱手道:“余大娘,我只认得你一个妇人家,麻烦你替我照顾一下义妹。义妹,你先在余大娘家里休息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余大娘向来快人快语:“你去哪?不是想跑掉吧?”
“不会,我若是想跑,方才就不会认下这个义妹。”江重涵在此强调,安抚杜玉娘。“我去弄些吃点回来,再想办法挣点钱。”
“吃的?挣钱?”余大娘看着他那穿着旧青布夹袍的瘦削身影,比听到公鸡说话还吃惊:“哎,老头儿,你听到了吗?涵哥儿说他要去挣钱!”
“这有什么?昨晚他一个人在城墙下溜达,还问我几时县试,要考童生哩!”古大勇不想当着杜玉娘的面多说,只可怜这孩子小小年纪,甚是命苦。
“来,杜姑娘,你随我浑家到屋里歇息一下,吃口热茶吧。”
估计不到半个时辰,江重涵就灰溜溜回来了。届时,他再介绍几个杂活给涵哥儿做,好歹挣几个饭钱,别把自己跟义妹都饿死了。
古大勇摇摇头,让妻子看着点杜玉娘,三人一同进屋去了。
江重涵却一路往城北走去。
他从城墙下回来时天已经亮了,等解决完杜玉娘的事,已经是巳牌时分了。
街上已经很热闹了。
经过两宋的发展,江南已经成为富庶的鱼米之乡。颖安地处江南东道,虽然不在运河边上,但也算繁华。
大街小巷的店铺都摘下了门板开张,小贩们也摆摊出来了,大声叫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