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翁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年纪大了耳朵有问题,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段于廷欠着江家的恩情呢!
那段于廷是个久考不第还偏爱考的童生,段家哪里供得起?亏得江家乐善好施,段于廷登门打秋风,江家尽数出资了。姓段的一次不第,又来一次,考了快二十年,最后才补了乡试副榜。
大齐科举广纳英才,会试、乡试除考中者外,又取若干优异者,补为副榜。中了乡试副榜的人称为“副榜贡生”,又称“副贡”。副贡不能参与同一届的会试,但可进入国子监读书,继续参加下一届的乡试,也可任不入流的官职,且多为教职。
按本朝规定,不得回本籍为官,吏部铨选,南北更调,定为常例[注]。段于廷又使了钱,回到颖安县当了县学训导。攒了几年家底,又恰逢前任教谕老了,他便升了本县县学的教谕。
自打回了颖安县,段于廷是决口不提一个“江”字,做两首酸诗也要少一笔写成“冮”。等江家败落了,江重涵几度受冻挨饿,也曾有人让段于廷还钱。段于廷却卖弄口舌,说当初不是借,乃是送,既是送的,自然不必还。被戳脊梁骨太多太久,段于廷又说:“涵哥儿若有我当年一半儿上进,莫说还那几两银子,就是十两我也愿哩!可现在,我岂能容他玷污江员外的恩义?”
十两?江家给的银子,哪次不是二三十两?二十年下来,少说有二百两银子了。
眼下江重涵话里的意思,难道是段于廷来一次,这二百两银子的事就一笔勾销了?
“涵哥儿!”宋伯大为皱眉。
现如今二两银子就能买一亩地,若是能追回这二百两银子,买下良田百亩,岂不是能过上好日子?他竟要一句话的功夫把账勾了!
当真是个败家子!
江重涵却不这么想。
段于廷要是有良心能还钱,原身也不至于饿死,与其一直让这二百两银子的资助费成为段于廷心里的刺,不如早点解决了。
教谕虽然不入流,却是县学最大的官。他要走科举之路,就不能被段于廷忌惮。叫段于廷来做见证,是一举两得的事。
各种原因,不方便当众说明白,江重涵只能再拱手:“宋伯,拜托。”
宋伯重重地嗐了一声,跑了一趟。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段于廷便到了。
“江重涵,我可丑话说在前头,若敢玷污尔祖、尔父的名声,招摇狂妄,我定不饶你。”
翻译:钱是绝不可能给的。
声音都落了,人才后到。
只见他年近六十,头戴方巾,身着姑绒道袍,手里捏着一把洒金川扇儿,一步三摇地停在街边,一双细长的眼眯着,先打量了一遍杜玉娘露出的衣角。
四周的百姓都低下头去,掩住眼中的鄙夷,余大娘掩得不太好,露出半个白眼来。
这类人江重涵见得多了,脸上神色都没动一下,依旧只是拱拱手,不卑不亢道:“段教谕,今天我家有件小事,烦劳你做个见证。”
段于廷拿腔拿调地说:“看在尔父尔祖面上……你先细细禀来罢!”
江重涵不理他的措辞,转身温和地问道:“杜姑娘,你方才说,令尊令堂都已仙去,有一兄长不知所踪,对么?”
杜玉娘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里头的惊惶几乎要顺着泪珠滚出来,大约想到自己的嫁妆一无所有,害怕被赶走。但她受闺阁教育,不敢对未婚夫说谎,只能点一下头,面皮又一次羞红了。
原本只是一个想法,但在等段于廷来的时间里,江重涵已经通过古今图书馆系统,详细查询过《大齐律》,因此说得流畅。
“杜姑娘,你我是指腹为婚,所谓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如今咱们的父母都不在了,论能做主的,只有一个令兄而已。令兄看我现在这样子,恐怕不太愿意你下嫁,但若要你回去受你庶母折磨,也不是大丈夫所为。我想请段教谕与各位乡里见证,咱们先结拜为义兄妹,日后能找着令兄,婚姻大事,再听令兄吩咐。若不幸你们兄妹缘分未至,等你年满十八,能为自己做主了,咱们再商定是送你归宗完婚,还是依旧当义兄妹,你另择良婿。你觉得如何?”
杜玉娘懵然不知如何回答。
小时候父母说她有个未谋面的未婚夫婿,她便听话要嫁那人。后来父母去世,庶母要她嫁老员外,她害怕得直哭,也不敢不听话。老仆妇说收了她母亲的银子,要护送她投奔未婚夫婿并完婚,她也懵懵懂懂地跟着来了。
实际上,她从没自己做主过什么事。
下意识地,杜玉娘看向在场唯二保护过自己的人。
余大娘拉了她一把,凶巴巴地问:“涵哥儿,你别是想悔婚吧?”
“余大娘,我绝不是。杜姑娘,那信物你收好,若是我悔婚不认,你大可以拿着去告官。”江重涵先做了承诺,再解释:“我只是觉得,如今我这个状况,实在不好拖累一个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