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鹏城,阳阳就闷闷不乐,因为他来欢乐村办的第一件事,就办砸了。他新租的房子旁边,竟是一个屠宰房。
这是阳阳万没料到的,南下时,他心里有无数面对艰难生活的设想,他做好吃苦的准备,却没有准备好睡在一群猪的旁边。
租房时,包租婆不厌其烦地给阳阳强调:这个房子比别的房子便宜五十块。
他问:“晚上吵么?”
包租婆说:“晚上不吵。”
晚上不吵,凌晨吵了。凌晨四五点,屠宰房的屠夫开始工作了。当那些待宰的猪濒死前声嘶力竭,他在灵魂出窍中等待天亮。
天亮了。
阳阳赶早来到站台,他要去鹏城最大的人才市场,寒气依旧逼人。站台乌泱泱站的都是人,如同一个热闹的大蜂窝。车来了,他们像一只只马蜂拥过去,塞进去。
阳阳的冲刺力没想象的那么大,不要说过五关斩六将,连续三四次冲锋,连车门都没碰到。终于等到他把公文包塞进门了,身体却塞不进去,等到他自己塞进去,才发现塞错了车。
阳阳只好回来了。次日他整理了一些诗歌放在简历里,增强竞争力。做完肚子饿了,买了两个煎饼,吃完又买了一个煎饼,又喝了面汤。吃饱喝足后过去,人才市场看门的保安说:“你来晚啦。”
第三天阳阳起大早,又买了三个煎饼去了;计划着早餐吃一个,午餐吃两个。来到人才市场。这里的求职者如白蚁般密密麻麻,木墙板、电子板、交通灯杆以及水泥地板上,密集地浆糊着招聘贴士。
阳阳提着求职书,如提着机关枪的大兵往前冲。
进场的人越来越多,人潮汹涌,如杂乱无章的涌浪,形成一条条浪纹,在大海里摇摆。
每一个招聘摊位如大海中的灯塔,为求职者点亮前程。东边摊位挂出新信息:包吃。人浪立即拉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如长龙摆尾,朝东边滚滚扫来。
那浪头刚贴上来,西边又挂出新信息:包住。长龙如抽出去的长鞭,又闪电般缩回,后浪转成前浪,朝西边推来。
这时,南边毫无征兆地挂出:包吃包住。前突后奔的长龙突然变身,变成一只横冲斜刺的螃蟹,横地里冲刺而去。
加班费、双休日、订合同、买社保和住房公积金,来自四面八方的信息层出不穷。在四围夹攻下,长龙和螃蟹开始变形,巨大的旋涡仍在加速旋转,不知疲倦,暴虐地吞吐着周围的求职者。
阳阳在旋涡里旋转,仿佛一个陀螺,晕了头了。撒出许多简历,收到“你回去等消息”,就回去等消息了。
一连几天没有消息,也找不到工作,煎饼的数量递减为两个,一个早饭一个午饭。过了一天是一个,后来一个煎饼,早饭午饭并一餐,等到最后一天去的时候,就没有带煎饼。
一连一个月找不到工作,晚上阳阳辗转难眠,蟑螂窗户边爬过来、爬过去,阳阳数着那些蠕动的黑影打发时间。迷迷糊糊不知道什么时候,只听到猪又叫了起来。
阳阳寻着声音找过去,找到了屠夫。阳阳问屠夫:“你要人吗?”屠夫的学徒正要离职回老家,阳阳便顶了他的班。
屠夫准备好长凳、弯钩、绳索、木盆、尖刀、橡皮管和热水。按照以往的做法,在经过一系列细微、琐碎的程序后,一头猪就被杀死了。
然而,那头猪垂死挣扎,生的渴望令其久久不能咽气,或者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突然前腿一瞪,朝阳阳肚子踢去。
阳阳大吃一惊,虽然隔着三尺远,拿在手里的尖刀却不由自主朝猪的心脏地带扔过去,踉踉跄跄跌坐在后头。
这个举动如此疯狂,把屠夫吓了一跳;没等人看清楚,那猪终于翘了辫子。
屠夫始终没弄清楚,他的尖刀是怎么样拐着弯地飞进猪的心脏,猪又是怎么痛痛快快地断气。
然而,当屠夫看到刀扎的方位,就不想知道猪有没有断气了,而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受伤,因为刀固然扎进了猪的心脏,而离自己的腕动脉也只剩一公分远。
一股怒气冲上脑门,屠夫抬脚把阳阳踹开。踹完了倒没有咆哮,甩出两百元给阳阳道:“你赶紧走吧,你不是来杀猪,是来杀人的。我多留你一会,小命难保。”
阳阳难过道:“师傅,你也看到了,是那畜生踢我,我才失误扔了刀。”
屠夫道:“我知道你是失误,不然还得了,但我心里有了阴影,不能留你。”
阳阳眼泪汪汪。
屠夫又道:“这样吧,我有个客户叫龙一刀,这附近开餐馆,你去看看要不要服务员。”
阳阳转忧为喜,感谢屠夫。
屠夫咽了口唾沫,道:“只是……”
阳阳问:“只是什么?”
屠夫欲言又止,道:“没什么。”
阳阳心想,肯定是说服务员这工作又脏又累了,但我连屠夫的活都做了,还有什么不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