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草连横,不知从哪里来的几缕阳光照在寒渊之中,却被无边的黑暗所吞噬,在残破的墙上泛不起一丝涟漪。关押江应看的牢房像是一副棺材,放置在偏僻的角落,矮矮的,周边却遍布压抑复杂的镇魔符咒。
这是独属于他的特殊待遇,今日破天荒,审讯的人没有前来拷问。
这些天以来江应看硬是咬着牙,没有吐露一个与魔族有关的字。
他俊美的脸上全是红色的血瘢,纵使汗珠混杂着血液从他的脸颊滑落,牵动了那些还未愈合的伤口,他还是不肯求饶,他不知是第几次了,但是, 他只知道他不能死,师尊还在外面,等着他,等着他回去。
带着倒刺的铁链深深嵌入他结实而有力的手臂中,仿佛是石头中的纹理,斑驳的干涸血迹,让这些痕迹愈发明显。他的指甲已经被钳子拔去了大半,钻心的疼痛从指尖阵阵传来……
鞭刑杖刑……还有那些放入他体内的,蚕食他混沌灵根的灵虫……今日又是什么刑罚呢?
“无妨无妨……”思及此,少年笑得有些癫狂。可下一秒钟,他的笑声停滞,只因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他眼上蒙着厚厚的布条,不透一丝光亮,但自他嗅到那抹甜橘香气开始,他便知道……
师尊来了,仿佛带着一缕阳光,刺痛了他这些天习惯了黑暗的瞳孔。他知道,有师尊在,他便不会永坠黑暗。
“师尊!你来救我了!”难以压抑的兴奋让他浑身血脉喷张。
身后倒悬着的铁链随着他剧烈的动作晃动,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甚至震落了一旁镇魔石雕上的灰尘。他却像感受不到痛楚般,径直往零的方向靠去……
与师尊相比,这些痛苦又算什么呢?师尊来救他了,她选择义无反顾地来救他,没有选择天屿宗,而是选择了他。他的笑容愈发放肆起来,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侵略。
“江应看……”零心疼着轻轻摘下他眼上的布条,她有些无措,脚步僵硬地停在离他一寸远的地方,只是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
那双澄澈透明的蓝色眼眸又出现在她眼前,少年的鼻尖停驻在她面前,随着他剧烈的带有索取意味的呼吸起伏着,空气中的血腥味为这场景染上了些妖诡的暧昧。两人就这样对视良久,她似乎很久没有认真看过江应看的脸了。
“会有些痛,你忍一忍……”零瞥下眸子,躲过了那一抹炙热的视线。葱白的指尖轻抚着他被刑具贯穿的伤口处,用力将那些枷锁卸了下来。
“师尊,我就知道!你会来!”丝毫不理会伤口里重新涌出的鲜血,江应看径直抱住了眼前的银发少女。他的每一寸血肉似乎都燃烧着骇人的炙火,透过薄薄的丝质布料,传达到了零的肌肤上。
随之而来的,还有他坚实胸膛上剧烈的心脏跳动声音……那里面,承载着她在云津旅途的终点,只要杀了江应看,便能拯救家乡的万千人……
可那清晰的每一次跳动,都仿佛在倾诉一段师徒二人过去的蜚短流长……从那个满身泥泞的孩童,到如今肆意少年,不过短短几年,江应看这个不速之客不知不觉已经占据了她心中的某处最柔软的地方。
她告诫过自己,不要对注定离别的人产生不必要的感情,可是这次,她还是停下了拔出发间朱钗的手……
她本来,打算用这个剜开他的心口的。
“师尊,你收到我的礼物了!喜欢吗?”少年满心满眼都是师尊,见师尊戴着那支朱钗,他别提多高兴了。
此刻,他已经开始构想离开天屿宗之后,就与师尊在某处鲜有人烟的地方隐居,从此不再问世俗。
“不对!”他像是又想到什么。
“师尊,你喜欢各色点心果子,我们之后在人间开一处小肆可好?寻个热闹地方,就这样年年岁岁陪你看遍人间好时候!”他抱住她的手拢得更紧了些,“师尊只负责收钱,其他都由我来……”
江应看笑得更加明媚,额头处一个细微伤口流出了一缕红色,顺着他蛊人的眉眼流下,流成了一道妖艳的血泪。他有些无奈地擦了擦,还是痴痴地看着师尊,身子已经肆无忌惮地靠了过来,鼻息交缠着他喜欢的甜橘香气。
零没有言语,眼眶再也噙不住快要决堤的眼泪,她双手掩面,无声抽动着肩膀,肆意宣泄着悲伤。
她好多年,都没有哭过了,即使是在处刑架上被灼烧时,即使是在养大自己的人去世时……她都没有如此悲伤,这种感觉,仿佛是藏匿在心底千百年的遗憾突然涌上心头,那种感觉里,夹杂着太多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那是一种无力改变的绝望,只能等着渴望慢慢干涸,慢慢融化在她长久得有些虚幻的记忆之中。很久之后,她也会忘了江应看吗?
“师尊别哭……我没事的。”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哭的样子,心中是刀割的疼痛,却还要故作乐观地笑着。他举起苍白的手指为她擦去泪痕,却反而在她脸上划下一抹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