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上临时搭建的军帐内,顾九卿坐于上首,其下是江幼及两城的参将和守备军官。
帐中的气氛一片凝重。
众人的目光不住地凝着书案上那封被拆开的牛皮纸信封,那信封上被利刃戳了一个拇指盖大小的窟窿,正是不久前被海寇一支破空利箭送来的箭书。
顾九卿将信纸递给身旁的江幼道:“海寇魁首倒是个热情好客的。”
那箭书是一张请帖,上书:海寇魁首罗万海诚挚邀请两城总督顾九卿,和副都御使江零一参加祭海大典……
江幼瞧了瞧那帖子笑道:“这罗魁首的消息倒是灵通。”
“江零一”这个名字,她只在兴城大营擂台上用过,其他时间一概是叫做江御史,这海盗魁首是从何处知晓的?
莫非兴城大营中有他的探子?
这海寇在东海一带蛰伏已久,塞几个探子进军营中倒是不难,只是不知这探子的品阶如何,还有……
江幼抬眸扫视帐中几名将领,心下冷笑:不知这探子是否身处在这处大帐之中。
其他几位军官纷纷看了信后,脸上俱是一派怒容。
“呸!”暴脾气的孙明远狠啐一口:“这狗日的罗万海就没安好心思!什么请帖用箭送啊?这就是吓唬咱们不敢对他用兵!”
“这祭海大典是他娘的咱们沿海渔民的大日子,他们一群土匪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老子还第一次听说海寇还跟着祭拜龙王!”
“就是!干他娘的!咱们要为卢总兵报仇!”
军官们纷纷附和着,一致认为这箭书名义上是请帖,实则战书!
军帐内的气氛异常热烈,群情激奋,两城的参将吴学义和付建更是放下了以往的成见,齐齐抱拳请战,定要出了这口恶气。
顾九卿让他们稍安勿躁,问江幼作何想法。
“如今这请帖已经送来了,可没有不去的道理。”
江幼以眼神制止了欲暴起的付建,淡笑道:“诸位将士说的都没错,这一封箭书,的确是那海寇的震慑。”
她又看向顾九卿,一字一顿道:“但,也同样是我们探其虚实的机会。”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他们如今缺少的正是对海寇的“知”,又谈何应对?
不若趁着这个机会,勘查一番。
顾九卿微微颔首,显然是也想到了这点,开口道:“自来到这东海两城,已过去了十几日,这位消息灵通的海寇魁首如何不知朝廷的这番大动作,更知道本王此次打的旗号并非围剿歼灭,而是招抚。”
这“招抚”二字,相当有深意——
历史上有很多例子,朝廷打不过农民起义军,为了维系统治,保持土地占有和权利统一,便主动向起义军示好,给这些起义军编制,将其招至麾下,收为正规军。
这听起来是非常好的一种缓解阶级矛盾的手段。
江幼把信纸放在面前的书案上,慢条斯理道:“其实不然,招抚的弊端和隐患实在不胜枚举。”
孙明远挠挠脑袋:“有啥子隐患?朝廷给他们正名,还有军饷粮食发!顶顶好的!”
立于江幼身后,双臂环胸的桑北延瞥了眼孙明远,心下冷笑:哪里是这般简单的……
便听江幼缓声道:“哪里是这般简单的。即便他们名义上摇身一变成了正规军,但恶名难除,无论是民间还是其他军队同僚,面对他们,都会带着有色眼镜去衡量。试问在座的各位,谁愿意一直被其他人看不起?”
帐内的军官们互相望望,都缓缓摇摇头。
江幼将他们的神色尽收眼底后,继续道:“这便是了。所谓‘疑心生暗鬼’,长久发展下去,军队之间难免产生小矛盾,最后演变成大冲突。”
桑北延望着那道雪色身影,眼中赞赏之意大盛。
江幼感受到来自身后的注视,微微侧头仰起,正与那道金眸对上,她微抬了眉头:看什么看?!
桑北延瞧着那张蓦然转过来的雪肤朱唇,几不可查的弯了弯唇:真好看。
顾九卿眸光微抬,将两人的对视看在眼里,只觉格外刺眼,遂不动声色地接过话头:“江御史所言极是。不仅如此,想来那些人作匪为寇时何其优哉游哉?可一旦成为朝廷的正规军,必须按照军规行事。”
在座的各位都是行伍出身,自是知道军营中的“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军纪铁律是如何严苛。而那些曾经跟一众兄弟们逍遥快活,喝酒吃肉、睡女人,抢银劫粮、赌骰子的闲散兵勇,怎能受得住?
付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家乡的桂花陈酿,他可是很久没尝过了……
江幼道了句没错,心道:这众多原因中,最重要的一条,是猜忌。
大部分朝廷所谓的“招安”,只是一种缓兵之计。
身居高位的统治者很难真正信任这些曾经的“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