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研究地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纪禾推开他家大门时,入眼是一片灰尘仆仆的狼藉,各册医书散落四处,活像被炮弹轰炸过。马飞飞蓬头垢面地跪坐在堆成小山坡的狼藉中,佝偻着腰,戴着那幅药师眼镜,举着盏豆油灯翻看一本老旧的《肘后备急方》。
纪禾简直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一把抽走了《肘后备急方》,拎着他后衣领拖到卫生间,就像拖了一麻袋冬瓜,随即拧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流瞬间将他冲了个七荤八素。
马飞飞浑浑噩噩地喊:“哎哎哎…我的黄帝内经呢?”
纪禾恨不能把他脑袋摁进马桶里:“看你这幅衰样。”
马飞飞清醒些许,靠墙坐着,任凭她舀了一瓢水往自己脸上泼。他颓然道:“那我不就是个衰人嘛,我有什么用。”
他三年前曾信誓旦旦地说不想再混下去了,可结果呢,还是到处打秋风。纪禾让他出去找个正经工作,找是找了啊,但体面的工作人家不要他,嫌他学历低没文化,大字不识几个。接地气一点的、不需要什么高深技术的、例如电子厂印刷厂之类的工作他又瞧不上,不乐意去。
总之卡在这中间高不成低不就的,到头来只害得自己郁郁寡欢,成天自己怄自己的闷气,也算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纪禾老早就喊过他回好时光,还偏心地给他弄了个领班当,但他总旷工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啊。纪禾能包庇他一回,还能一直包庇下去吗?别的员工又不瞎,也不是傻子。
刚上任她本就因着年龄问题不怎么受待见,一众下属都拿她的话当屁放,没多少服从的敬意。她再徇私,再搞裙带关系,不是更镇不住他们了么?
马飞飞知道她的难处,主动请辞了,随后东兜西转,又倒回原点。
他正面临着自己人生轨迹里的错乱,饱受该阶段迷茫困顿的折磨。郑沛珊的死是个导火索,经此他飘如陌上尘、浮如池中萍的年岁便在他眼前徐徐展开了。只是他还没做好背起那把剑砥砺前行的准备,他仍滞留在迷雾中踌躇。
有些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纪禾明白,但怕就怕在,他跟他自己犟这口气不知道得犟到猴年马月。
纪禾逼他换了身衣服,又像拖着一麻袋冬瓜那样把他拖到了自家,陈祈年已经摆好了碗筷准备开饭,双胞胎见到他就甜甜地喊:“小飞哥!”
陈宝妮和陈安妮活像两只扑棱着翅膀的麻雀,争先恐后地扑向马飞飞,模样亲昵热络,场面感人至深,查理苏还未曾见过他,不由问:“这位兄台是…?”
纪禾随口道:“我男朋友。”
查理苏眼瞪如铜铃,捂着心口捶胸顿足:“怎会如此——”
纪禾:“……”
一连几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马飞飞这才注意到家里多了个人,遂问纪禾:“你什么时候又养了个小白脸?”
纪禾:“我是养得起小白脸的人吗?”
他们闲谈间查理苏已经通过陈祈年得知了马飞飞与纪禾的真实关系,原来这位就是砍掉人双耳的勇士,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看样子两人私交甚密,但最起码不是男女朋友,他松下一口气,伸出手彬彬有礼道:“在下查理苏,幸会,幸会。”
马飞飞:“……”
纪禾夹了只烧麦塞进他嘴里:“吃完赶紧滚蛋。”
查理苏还想再说点什么,结果就被不厌其烦的纪禾轰出了家门,他叼着只烧麦可怜巴巴地喊:“纪禾姑娘,不是说好收留我的吗?”
纪禾无情道:“我说的是只收留你一晚。”
一直待下去是不可能的,她怎会放心一个来历不明底细不详的男人住进她养着三个小孩的家中?
就冲着这点,陈祈年的忧虑完全是多余的。
其实查理苏死缠烂打缠她那么久,说不好奇他来历是假的。他整个人一幅浪荡游侠四海为家的形象,绝口不提关于自己信息的只言片语,也就愈发显得他身世扑朔迷离。
但好奇归好奇,要纪禾主动去询问,倒也不可能。一来不熟,二来她在好时光里学到的最有价值的经验就是别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