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阁内是灯火通明的,映着红绫福仪,是暖融融的温柔乡。
灯下看美人,分外合宜。
眼前人不知是否是饮了薄酒,桃腮微醉,含着水光的眼眸却是清冷有神的。
她眉心还缀着颗“红痣”。
“你……”
燕靖初不由得怔住,眼前人的面容已经彻底长开了,与多年前有些许不同,但还是能一眼认出是她。
尤其是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从没变过。
如在梦中。
“丰州闹虫疫,照你的说法,这些人都该死吗?”
“教你读书写字也不是白教的,你得在药堂里打下手,饭也不是白吃的,你得给我把水缸打满。”
“你是小狗吗?怎么我去哪你去哪?你想一辈子待在药堂不成,但我也是要走的啊。”
“你的命是我救的,且替我珍重吧。”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
死人窟里弥漫着不祥的腐臭味,几乎要形成瘴气,臭得令人作呕。
燕靖初至今记得那时昏沉的感觉,意识深陷泥沼,根本无法从死气中挣脱。
他只隐隐闻到一阵药香,透着清苦气,混杂着雨水让他勉强清醒了一瞬。
当年的少女,竟把他从死人窟里找了出来,在雨中推了他十几里,最后力竭倒在他身侧。
暖色的琉璃耳坠贴着雨中冷白的侧脸。
这是燕靖初再次昏死过去看到的最后一幕。
……
钟玟。
殷玟,先皇后钟氏之女。
原来如此。
殷玟听燕靖初委婉迂回的话,算是明白这位靖平王的打算了。
并未想过娶妻,却接下赐婚圣旨,一为安抚皇室,二为给钟家留下大恩情。
毕竟,抗婚是驳了皇室和钟家的面子,钟家世代忠良,子息几乎都战死沙场,但多年威望却不是能随死亡消失的东西。
燕靖初想要威统四方,最好能获得钟老将军旧部的支持。
殷玟虽不能代表钟家号令旧部,但有这血脉关系,依旧是吉祥物一般的存在。
比起抗婚再让她与陆归俨“双宿双飞”,不如就先成婚,再“大度”地和离,这一道,把殷玟体体面面地送了出去,还留下了恩情和美谈。
殷玟要真心许陆归俨,怕是要感动哭了。
皇室给燕靖初送温柔刀,燕靖初就转手送出美人礼,还卖了陆少师一个人情。
“王爷一直这么为人着想的么?”
殷玟微笑,水眸里仿佛盛了真情实感似的。
燕靖初已不是当年腼腆内向的小叫花子了,他虽惊异眼前人竟是梦中故人,想着造化弄人,但多年生杀予夺和位高权重已让他习惯性地喜怒不形于色。
他的回不过神并不显眼,复杂的情绪酿在眼中,在灯下只显得深沉。
……怎么不说话?
殷玟拿不准燕靖初和离的决心有几分,但能与陆归俨成婚总比留在靖平王府安全。
她与陆归俨互惠互利已久,若能顺水推舟,不失为一条退路。
“王爷今日的话,本宫会仔细考虑……至于和离事宜,权且后移,不如等父皇身子好些再谈?”
燕靖初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站了起来,三日不曾安睡的脑子现下糊成了一团浆糊,隐隐作痛。
她,她认不出自己了。
也是,当初染了虫疫烂了脸,不人不鬼地覆面好几年,又吃不饱饭,是个小叫花子。
如今,今夕何夕了……
又怎能奢望对方还能认出来呢?估计,都不记得曾救过个小叫花。
她已经认不出沉默寡言的背后灵了,这么多年的分别里,她也有了钟情的人。
陆归俨,燕靖初见过的。
君子中的君子,与之交游如沐春风的人物,能力与手腕一样不缺。
佳偶天成,在他们身上,恰如其分。
他又算什么?
这场婚约,对他真的是恩赐吗?他怎敢有一瞬间觉得,这缘分是他的机会。
水中月,镜中花,早有人劝他放下的不是吗?
更何况……
燕靖初看着殷玟,心下生出一股酸楚的痛,针扎似地哽住他。
当初偷偷留下的琉璃耳坠,藏在轻甲之下,仿佛成了烙铁,灼烧着他的心口,又硌得他生疼。
“……”
燕靖初的沉默实在太久,不知从何时起,就一直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盯着自己,殷玟终于开始觉察出不对劲了。
殷玟这才发现燕靖初的眼睛红了,他赶路已久,现下眼睛里已布满了血丝,看上去异常可怖。
她还没做出反应,谁知下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