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挤在哈珀的单人床上,汗汵汵的皮肤相互摩擦。亚当单手夹着根没点的烟——和戴茜的装模作样不一样,亚当是真抽烟——望着黑暗沉默不语。
大学生这星期写信了吗?过了一会儿,亚当问。
他指的是查理,于是哈珀告诉他:还没。
哎哟,真是大忙人一个。
外人看来,亚当和查理关系理应最近。两人一起读过初高中,一起骑车去邮局寄过性别署填表单,一同和阳性别失之交臂。从性别署寄回的文件上画了一条曲线,必须55%往上才是阳性,亚当卡在53%,查理50%。
都只差一点。
查理的首母仍然决定送他去大学,读读文学,读读历史,在离家不远的地方稍微开开眼界。亚当转去当了消防员。他毓父死得早,首父指望着他成为阳性,此事的失败让双方关系冷若冰霜。
A.D.A.M,四个字母。
象征着人类祖先的阳性名字,承载得了多少希望和失望?
亚当不怎么提性别方面的事,似乎也不在意自己是个阴性。他举手投足和以往并无变化,其中自有一种英俊爽利的气质,仍让小城近半的阴性女孩脸红心跳。甚至只是迷恋于亚当吸烟时的手势,戴茜就偷练了整整两个月。大家其实都或多或少知道,但不挑破。
不可能有结果的事,不挑破就能当不存在。
至于其他,不见光就不存在。
于是和此前多次一样,哈珀躺在黑暗里,看着床正对窗户,一条长路被白的淡月光照耀,蜿蜒向很远。他给亚当念诗:White in the moon the long road lies. 亚当说自己是粗人,听不懂,他又念一句:That leads me from my love.
My love.
他突然感到忧伤。
这回亚当听懂了,把烟丢在一边。别多想。搞异性恋又怎样?我们没偷没抢。
他照例在前半夜离去。第二日是星期天,人人都上教堂做礼拜。哈珀隔着长椅看见亚当身穿袖口紧束的格子衬衫,红与黑的颜色交织,隔在自己与十字架上的神之间。
他闭上眼睛。
主啊,请原谅我。原谅我们的选择和作为。
我还是无法不为此羞耻。
——
查理在学校学坏了。哈珀放学时碰见表哥的毓母,后者这样告诉他,连连摇头。贴海报,参加游行,分发小册子。阴性要选举权做什么,政治上的事情交给阳人去管不好吗,哈珀你说对不对?
哈珀对着他笑,不说对也不说不对。
他换话题:欧洲在打仗了,您听说了吗?
嗳,政治上的事我不懂,但欧洲那么远,和我们没关系吧?
哈珀会读报纸。听收音机。关于战争的信息被倾倒在地,层层叠加,直至堆积成怂人的形态。在那之前查理终于回来,这位圆脸好脾气的表哥,给每个人都带了一叠小册子。
那还是1860年,战争打响,暂未至美国。
城里举办新年前夕的冬夜舞会,年轻人们租了一个大货仓,在里面布置绣球花和纸星星,大家都去参加。亚当梳起了头发,阴性束身裙下套着长裤,比谁都更光彩照人。连查理都逗弄他:英俊的伊斯特伍德先生,今夜要和谁跳舞?
他们大笑、吵闹。
透过人影间的缝隙,哈珀像偷窃一样接住来自亚当的目光。
他们当然可以跳舞,他们熟稔至此。但他心里有鬼,宁愿和莉莉丝坐在边缘的长凳拆蜡烛,看着查理和一群同去大学的友人激昂碰杯,看亚当在纸星星下和一个又一个阴女跳舞,吻遍他们纤细的素手。最后出场的是戴茜——名肙雏菊【1】年轻活泼的戴茜,穿着平底鞋和黄绸裙。人人知道戴茜的心思,他们起哄笑作一片。
莉莉丝在旁边看,突然说:他要是阳性,什么问题都解决了,不是吗。
谁要是阳性?哈珀回了神,你妹妹?当然。
不,我在说亚当。
看上去的确肙此,但“亚当和戴茜看着般配”这句话,哈珀说不出口。他最后只说:戴茜不想当阳性吗?
谁不想当阳性?莉莉丝垂着眼皮,这些都是假设,不会成真。
说不定会有转机。
是,转机。谁说得准呢?莉莉丝摇摇头,把蜡烛摆成一排,它们的气味沾染在每一根手指上,他低头去闻。又一次换舞曲时莉莉丝停住动作,半抬起头,像在仔细倾听。
这是我爸最喜欢的一首歌。
那你不去跳上一首?
莉莉丝站起来,但犹豫了,因为不喜欢陌生的人群。当音乐前奏结束,他忽然转身拿掉哈珀手里的蜡烛:你帮我吧,咱们俩跳舞吧,哈珀·墨菲!于是哈珀也被迫起身,两个不会跳舞的笨拙的人在阴影里摆动,他短暂地忘记亚当和戴茜手拉着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