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鉴将桌上的门联捡起,放到旁边地上晾干,宽大棉衣,让他动作略显不便。
杨徹看着他的右手,与那日聚贤楼见到的,除了没那么白皙外,一模一样,那道小小的伤疤分毫不差。
“杨公子支持下我生意,再买几副门联,马上就过年了,总是要贴的,我可以给你便宜些。”方鉴站起身搓了搓冻红的手,打开炉子的通风口,让炉火烧旺些。
“为什么那么做?”杨徹盯着他,憋了这么多天,他终于还是问出口。
“你说什么?”方鉴随口问,似不经意。
“你知道我说什么。”
方鉴又走向墙边,将已经晾干的门联一副副折起来,没有回应他,好似未闻。
杨徹见他略显忙碌身影,积攒起情绪。
“现在知道当日聚贤楼不是孙巍的不止我一人,他们也在查,若是查到你头上,你该如何?孙家和计昶岂会放过你?天下的举子又怎么骂你?”
“你是说涂缙?”
杨徹愣了下。
方鉴无奈叹声气,自嘲道:“是我疏忽大意,不仅让他瞧出端倪,也让你看出破绽。”
“你要做什么?”
“挣钱呀!”方鉴答得理所当然,扭头对他说,“一篇文章五十两,一张考卷百两,像聚贤楼那日一千两,还有明年春闱,孙家直接开价五千两。这么多的银子你不心动?我画一辈子画像,也挣不来零头。”
“你不是贪财之人。”
方鉴摇头,语气嘲弄,“不贪财,是因为财不够多,不足以贪。”
如此荒唐之言杨徹不信。即便经历当年变故,即便过去十多年,他仍相信方鉴不是眼中只有钱财之人。无论怎么变,有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不会变。
退一万步说,方鉴真生贪财之心,也绝不会用这种方式贪财。
更不会贪计昶和孙家的钱财。
他不是不知当年舞弊案计昶和孙家都扮演什么角色。
这无异于助纣为虐。
面对方鉴满不在乎的态度,他满腹怒气发不出来。
“科场替考是死罪。”
“你不一样?逃脱流刑,伪造身份科举,欺君之罪,腰斩之刑。”方鉴又收拾起旁边裁剪凌乱的红纸。
“我是被迫求生,而你可以选择。”
“选择什么?一辈子卖字画挣个温饱?”方鉴摆手,对此冷嘲不屑,“我寒窗二十多载,满腹经纶,我可以凭靠自己的才学挣来黄金千两万两,我为什么要过贫苦日子?”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杨公子!”方鉴忽然站直身面对他,一脸严肃道,“你若给我五千两,我立即罢手。不仅罢手,我还会带着徒弟离开华阳。”
杨徹被堵得没话说。
他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他直直盯着方鉴,那双熟悉不能再熟悉的眼眸,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甚至透着阴森寒气。
他从未见过方鉴这样的眼神,陌生到让他心中打怵。
“镜平——你不是为了钱财。”他再次告诉他,也告诉自己,方鉴不是这样的人。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点道理你不懂吗?”方鉴陡然冷声教训,态度变化之快,让杨徹有些反应不及。
方鉴转身从旁边长条桌上拿过几幅年画丢到他面前桌上。
“送你,以后别来了。”态度决然冷漠。
杨徹愣几瞬,不敢相信面前之人是曾经那个干净明朗、光芒耀眼的少年。
那年他看到城外流民,搭着他的肩头说,将来为官,哪怕穷得吃糠咽菜,也绝不会拿一文不干净的钱。
真的变了吗?
他闷在心口的那团怒气,想发发不出来,顶得他喘不上来气。
许久,他抓起桌上的几幅年画,“好。谢你的画。”转身出门。
刚踏进院子,看到扎眼的两个雪人,一大一小,差不多四五六岁孩子的身高。
正如当年他们两人。
若说这世上他最亲的人,除了李姈,就只有方鉴这个兄长。
就这么被气走,他又有些不甘心,回头看着堂屋中还站在原处的方鉴道:“五千两我给你。”
方鉴嗤笑一声,“好啊!”
杨徹愣站须臾,转身出门,撞见那个小弟子蹲在门旁,身边书箱中放着纸张和颜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
他担忧地朝院子看一眼,小弟子站起身小声问:“公子要我师父做什么?”
“不做什么。”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无功不受禄。”
看着少年单纯干净的眼神,想起方鉴上次对他的教育。为师者,自己的心和手段再污秽,还是会为弟子指一条正确的路,期望弟子做个干净正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