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已入仲秋之末,微冷寒风将枯叶卷着飞入刑部大牢内,仿佛地府送来勾魂签,催命符。 刘崓枯坐牢房内,轻轻摇了摇手里的荷包,细碎的缠糖撞在一起刷刷作响——糖还有很多,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吃完几块了。 远处脚步声响起,刘崓听出这并非是在数十日间对自己渐渐从生疏到慈爱的那位长者,而且脚步声有三个—— 一官二吏,很符合勾决后来拿人的常例。 刘崓苦笑了一下,将糖袋子揣在身上,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带走这东西,至少他不想将之丢弃在这个肮脏冰冷的监牢里。 来人渐渐走进,刘崓却懒得起身,但那人走到牢门口斑驳日光下,刘崓却马上觉出不对——他身后二人里的确有一个是狱卒,但另一个却身着绯色官服,那最前面这位周身拢在黑色罩袍中的,又该是何等了不得的大人物? 刘崓并不畏惧权势,但一直以来待人处事的规矩还是让他缓缓站起了身,对面之人在黑暗里发出一声听不出是不是讽笑的笑声,但再出口的话语,却很温和: “长宁侯,让你受苦了。”来人掀开兜帽,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庞,刘崓几乎已经知道了他是谁,不过来人并未让他多等: “本宫亦觉得对你不住,然而钦天监今日已奏请陛下,于三日后处决三法司勘定的要案人犯……” 在汴梁,这样自称的当然只有一个人,刘崓赶快拖着沉重锁链规规矩矩施礼拜下:“下官刘崓,见过太子殿下。” 赵钧微微一叹:“其实在盛嗣音来求我的时候,本宫就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但此事有多复杂诡异,想来你也明白,父皇与我都觉得可惜,却无法明面上回护你,朝堂和斡喇人那边,都需要一个交待,此番本想借盛御史为你和雍州找到解围之机,可惜用尽办法,依然是赶不上了……” 刘崓闻言心一沉,面上却依然平静,再拜道:“多谢殿下,下官明白。” 他低着头,赵钧看不清他的表情,亦听不出他话中任何波澜,当下喟叹:“本宫明白,你为朝廷出生入死,却遭如此构陷,定然会有不甘,但事已至此,希望你不要在法场上搞出什么动静来。” 他的话令刘崓心里很不舒服,但也明白太子并不了解自己,只是因为对雍州的信任,还肯来安抚几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可要让他说出自己会老老实实甘心伏诛之类的话,他的确也是真说不出口,只能躬身应了一句:“谨遵太子教令。” 太子有些不忍,也有些别扭,抬手示意他平身,又轻咳一声道:“等盛嗣音回来,可能会很难过,她此番可说是全力以赴了,甚至不惜赔上身家性命。” 刘崓闻言神色微动,太子心道“果然”,便见他上前半步行礼:“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子眉一扬,露出意外神色:“盛嗣音没跟你说吗?此番她是押上了自己的性命求得为你翻案的机会。” 太子将盛时行当初所求,和立下陪斩的“军令状”之事跟刘崓说了,果见他露出震惊神色,又施大礼求道: “殿下,自古都没有人犯伏诛还要牵连刑名官员的,再说盛御史又不是断错了案子,怎能令她陪斩,殿下所言,下官无一不从,还请殿下为盛御史周全,不要……” 太子看他这样子,心中感叹也觉得有一点好笑,抬手止住: “你先别急,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无论是本宫还是盛嗣音都没有放弃过你,特别是她,虽然她口口声声跟本宫说,是为了大梁力保贤才,但本宫也能看出,她亦是将你当做过命的挚友,同样,她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至交好友,说是半个妹妹也不足为过,我怎会真的害她性命?跟你说这些不过是让你走得遗憾少一点,毕竟人生在世,难得一个人肯为你豁出命去。” 听了他这番话,刘崓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太子知道一个人得到自己的死讯,能像他这样冷静已经是极其少见了,也不想再多刺激他,一叹言道:“嗣音所求我并未向父皇说明,只说她以官职前途为代价,或许她此番回来会略降一降品秩,但本宫会在风波过后,再擢升她,你不必担心。” 刘崓这才放下心,却也有复杂交缠的凄凉涌上心头,得了太子应允此案不会牵连代国公一家后,刘崓便长揖相谢,沉默不语。 太子也再无话可说,长叹一声带好兜帽,转身往大牢外走,刑部尚书早就等在那里一路相送,太子临别低声道:“给长宁侯卸了刑具,明日带他梳洗一下,没道理一个朝廷功臣末了一点体面都不给他留。” 众人赶快诺诺应了,鱼贯而出,不多时却有一个身影提着食盒,迈着沉重的步子进了大牢,狱卒早就对他来探望“天字号要犯”之事见怪不怪,此时得了东宫教令,更是拦也不拦,客客气气地送他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