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熹三年的八月里他从刘协变成王安,从汉室的傀儡天子变成一个樵夫之子,他所过的日子纵然清贫,却不知要比他在早年间过的提心吊胆生活舒坦上多少倍。 对刘协来说,在长安为董卓所挟持的日子都已经是对他而言有些遥远的回忆了,更何况是中平六年之前的洛阳记忆。 可此时,这个地名重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以一种格外猝不及防的姿态。 听到养父说起有意搬迁到洛阳去,他甚至在心中涌起了一股恐惧的情绪,夹杂其中的则是对洛阳已生出的陌生。 他强装镇定地维持着夹菜的动作,朝着养父问道:“为何有搬迁到洛阳去的决定?” 他们在汉中不是好好的吗? 汉中的那个造船厂虽因将大多数人员都转去了海陵,变得不如原先人多,但他们的木柴和山珍随着汉中的发展也不愁卖不出去。 生活在山中的情况,让刘协少有接触到山外的群众,就算有的话,也绝不会将他这个面有伤疤的年轻人和曾经的长安天子联系在一起。 可到了洛阳就不同了! 洛阳民众数十万之众,就算他们可能湮没在人群中显得极不起眼,也难保不会遇上故人,将他的身份给辨认出来。 而刘协一点都不想面对这样的结果。 这何止是意味着他此刻所能享受到的平静生活将会被顷刻间打破,也意味着…… 意味着在他看来坐在皇位上极为称职的刘虞,也会面对起两难的处境。 不,应该说,他若回去,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刘虞,甚至是对扶持刘虞登上皇位的乔琰,都不会是个好消息! 到时候将要由谁来坐在天子位上呢? 刘协并不觉得自己非要做这个天子。 这数年间从他的养父那里透露出的消息,和他在汉中亲眼见到的景象,都在对着他传递着一个信号—— 现在的天子很好,扶持着天子的那位大司马也很好! 并不需要他的存在来给这些人造成麻烦。 可他的养父因不知道他的身份,大概也难以理解他此刻混乱的心绪。 他好像只当养子这问题是在问他们的计划,便回道:“我们这几年间趁着汉中建设赚了点余钱,大司马又将书籍印刷的成本给降了下来,我琢磨着也够让你进学的。不过这进学之事,总还是去长安或者洛阳的好,再不然便去并州。但你早前说不喜欢长安,并州又着实太远了些,这么一看,倒不如去洛阳。” “我本打算再多攒些开销经费再说,可洛阳那头有消息传出,因天灾承载能力的缘故,流入洛阳的民众会有限额地接收,难保我们再过些日子才去,便不能留在那里了。” 养父话音刚落,刘协便看到养母朝着屋中四处打量了一番后接话道:“我们的家私原本就不多,若真是决定了要去,那趁早动身也容易。要真是按你说的,后抵达的要被迁移到别处去,我们是该早早出发才是。” 下一刻,这两人的目光都投在了刘协的身上。 明明他很清楚地知道,他们此刻朝着他看过来,无外乎便是在传递一个信息,既然是要给他谋求进学的机会,总还是要由他自己来做出决定的,可面对着这样的目光,刘协只觉自己握着碗筷的手都在此刻开始发凉。 养父母给出的理由无比的充分,尤其是这个因为洛阳限制人数的缘由才要尽快前去的情况,从他们的口中说出,简直字字句句中都透着对他的关切之心。 然而也正是这样的一份关切,当真是沉重到了让他恐慌。 “小安……”养母留意到了他脸上一瞬的神情变化,温和地问道:“你是不想去洛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