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报纸上登了有关中央大学的留学生新闻,说是有三五个外籍学生组织金陵大学的学生一起上街游行示威,被警察抓了去。
外国人比中国人还关心国家大事,知道了让人笑话。政府部门的人脸上挂不住,又碍于学生父母洋鬼子的身份,关了不到半天又放了出来。
这种做法无异于向众人宣告学生的阶段性胜利,给了农工商阶级的人极大的自信。南京城不全是国民政府的高官,有多如牛毛的普通人,他们或许不明确支持国|党,但内心是爱国的,阶级斗争是内部的事,家国大义是每一个中国人刻在骨血里的东西,所以这么一来大家明面上说反对,实际上巴不得学生们再闹大一点,倒有点逼迫上面主张抗日的意思。
宋思冷自然也看了今早的报纸,惊讶于外籍学生的共产主义情怀,去年的这个时候,第三国际书记季米特洛夫在国际上做出了反法西斯的报告,面对日本侵略行为国际上也有不少声音。
而她亲耳听到反对不抵抗政策的声音出现是在周一的国文课上,与其说是国文不如说是哲学课,许茹口中的“赤化分子”胡焕之教授明目张胆的夹带私货,把两党比作兔子和乌龟窝里横,宋思冷听的心惊胆战。
消息不胫而走,隔天下午学生们就得知文学系的教授被捕入狱的事情,她刚上了一节的国文课被迫换了老师,由历史系的许达昌教授兼任讲师。
许达昌手里拿着一份学生名单,留意到了宋思冷这个人,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会这么巧合,下课的时候许达昌把宋思冷叫到了□□们的办公室。
她以为这位戴圆边眼睛的先生是要考她的课业水平或者对新学生进行例行关怀,宋思冷穿着淡蓝色学生裙笔直地站在桌子前面,今天没有扎麻花辫,因为陈府的丫鬟不可能跟过来陪读,她手指捋了捋用来固定长发的丝巾绑带,等着许达昌出考核题目。
许达昌也没有把她当这个年纪的学生看,知道宋思冷已经从震旦大学文学系毕业了,像她这种家境显赫的名媛小姐,来中央大学不外乎谈恋爱或者多拿一份毕业证镀金,他指了指面前的凳子,“宋小姐,请坐。”
宋思冷坐下后,许达昌谈起了兴趣爱好的话题,“宋小姐周末一般都做些什么?”
这是例行关怀的引入话题,宋思冷觉得这位教授未免过于场面,哪有先生称呼自己的学生为小姐的,好在他没有一上来就考问课题,宋思冷松了口气,实话实说起来,“逛街,听戏。”
许达昌微笑着,紧跟着发问,“宋小姐喜欢听什么戏?”
“有戏就听,也不是真的懂,就是图个乐子打发时间。”宋思冷回答。
她最初确实是瞧着青衣花旦的身形扮相好看,乐于当个为角儿捧场的座上宾,后来渐渐听出了些门道,一出戏就是一回人生,场上甩袖卧鱼,场下拍手叫好,场上婉转凄厉,场下思绪飞转,从舞台到角色领悟,戏票也叠了高高一摞。
戏迷都有自己喜爱的角儿,至于为什么喜欢,就拿大登殿这场戏来说,薛平贵携西凉公主封赏发妻王宝钏,按照班主的教导,旦角合该眉眼露笑表现出王宝钏的大度与喜悦,可是迟小秋呢,演是这么演,宋思冷总能在刹那之间感受到他眼里的悲伤,要说旦角儿出戏也不是,笑是在笑,但是笑意不达眼底,只有跟演员同心境的人才能瞧得出来。
舞台表演是一方面,声调唱腔也是一方面,迟小秋天生条件优越,只不过嗓子开的早,多年登台磨炼,嗓音说不上有多清亮 ,可是他以字行腔,真假音宛转之间不难听出沉稳大气,这样的声音炼化入耳也是另外一种舒服。
许达昌点头,要谈到京戏不可避免提到南京梨园行,他就着宋思冷的话回答,“不瞒你说,我夫人是迟小秋的戏迷,可惜迟老板困于囹圄,已经有段时间不登台了。”
宋思冷知道他说的是陈绍庆那个混账军阀做的好事,于是心里不免狠狠吐槽一番,嘴上却不动声色的回道,“是嘛。”
许达昌自己瞧着宋思冷的反应,没有预想的愤懑不平,也没有很惊讶的样子,不由得失望起来,可是这也只是一瞬的事儿,许达昌拿着手里的课表说,“今年的课程安排的不多,我听闻你住校,这样也好,周末没事的时候可以去梅庵参加联合讲座,由金陵大学的学生和我们学校的部分学生联合组织的。”
宋思冷抬起头,“周末?不回家的学生多么?”
许教授用圆边眼镜看人,向她介绍同伴,“还是有些的,医学系有位叫竺岚培的学生,你可以去找他,他代表我们学校,是讲座的发起人之一。”
竺岚培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宋思冷来了兴趣,反正闲着也无事,不知道学生们办起讲座来是什么样子。
“我知道了,谢谢许老师。”宋思冷说。
许达昌站起来收拾自己的公文包,摆摆手表示不必客气,他说,“我要去帮夫人取她订做的旗袍,就先走了,今天的作业完成后放到我的办公桌就好。”
宋思冷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