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豫着,抱着手里的木匣子走了进去,迟小秋的脸搁在四九城好认,搁在南京城就没什么人知道了,况且现下没有上妆,完全寡淡的一张素脸,嫩白又脆生,像个念书的学生。
衣铺子是位姓周的老板开的,在满大街都时兴洋装的档口这家衣铺子仍旧卖布匹为主,顾客可以选了想要的布匹交给裁缝亲自制作,工期一般为一周。
迟小秋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就在这时柜台老板看见了他,老板是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留着黑色短发,穿一身对襟长衫,当下放下手里用来扫灰的鸡毛掸子,问着来人,“请问您是?”
“迟小秋。”他好奇着打量周围的布置。
各式各样的绸缎搁在台面上,按照颜色和布料铺展开来,有做旗袍用的绸缎绣品,也有做西装用的呢绒和垫肩,木托盘里还装有各色的纽扣。没等他细看,老板突然走到门口,左右环顾一周,然后对迟小秋说,“迟先生,您楼上请。”
迟小秋在店老板身后,跟着上了楼,楼梯口的位置有一扇门,老板先是按照三长两短的节奏敲了几下,接着里面很快传来脚步声,许达昌推开门,面上是激动的神色,“没想到您来了。”
店老板跟许达昌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帮他俩关上了门,独留迟小秋和这位陌生的许先生在屋内。
“我在北平的时候就听说过先生,您不肯给日本人唱戏,冒着风险离开了梨园,许某佩服。您有一颗赤诚的爱国之心,是中国人的幸事,我党正是需要千千万万个像您这样的爱国青年。”许达昌热切的向他伸出手。
迟小秋的双手被一股暖意包围,他指尖跳动了几下,内心汹涌澎湃。
“许先生,您是共产党?”迟小秋诧异。
“没错,我在大学教书,目前是一名合格的共|产|党|员,一年前的今天是他们找到了我,而现在,我佩服许先生的义气,想恳请您加入我们的队伍。”许达昌把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给迟小秋,没有丝毫隐瞒。
“日本帝国主义打着建立大东亚共荣国的幌子抢占中国的领土,他们占领了东北和华北,国民党高层蒋派实行隐忍退让的不抵抗政策,号称攘外必先安内,对我党大肆围剿。
“而卖国贼汪派勾结日本人,去年批准了何梅协定,把华北主权拱手让给日本侵略者,社会舆论一片哗然,这些事情想必迟先生有所了解,您如今不能重回北平,也全都是是拜卖国贼所赐。”
许达昌继续,“那个国民党土匪隶属于特务处,为汪兆铭办事,此乃大汉奸,决计不能留。”
迟小秋被这样一番话震撼的指尖颤抖,这位共产党员竟是如此有勇气,比报纸上的言论还要深刻而激烈,他出声,“我很佩服许先生的信念感,可是,我只是一个唱戏的,恐怕没有什么用处。”
许达昌让他坐下,亲自泡了一壶茶,茶叶是散装的碧螺春,他接过茶盏,小口抿了抿,虽然保存的很好,但还是有股潮湿的味道,少了些香气。
许达昌失笑,“我这里没有好茶,迟老板别嫌弃。”他不赞同迟小秋妄自菲薄的话,细细分辨道,“我们党的同志没有阶级之分,先生不肯为日本人折腰,难道就肯屈服于汉奸的魔爪,被敌人的糖衣炮弹所迷惑了吗?”
装着金条的匣子搁在腿上像一块烫手山芋,隔着一张木桌,迟小秋羞愧的低下了头,“不是的。”
许达昌从长袍里拿出一本宣传小册子,是南京城的共盟会印刷出来的,他递过去,低声劝说,“如今这个局势,先生还能在南京唱多久的戏呢,蒋中正一旦叛日,国家将荡然无存,我们势必要阻止这类事件发生。”
“当初我们的人也曾试图接近陈绍庆,可是特务处的人防范极强,好几次都以失败而告终,正因为您不是组织的人,陈绍庆允许您夜夜进出他的隐居,如今的机会可谓千载难逢,希望迟先生务必考虑我的话。”
迟小秋手掌握着那本共盟会的小册子,万千思绪涌上心头,终于,他抬起头,眼睛里是不灭的焰火,“许老师,我能做些什么?”
许达昌站起来,扶住迟小秋的肩头,“我听闻陈绍庆这人尤爱听戏,对您这样的名角展现了他的土匪行径......若你有把握取得他的信任,就能帮我们探取更多的情报。”
迟小秋听闻摇摇头,“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其实并不爱戏。”
许达昌张大了嘴巴,询问他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迟小秋茫然,只能凭借自己的判断实话实说,“我暂时没发现他有什么特别的爱好,我在梅园的这些天跟他碰面甚少,倒是有一次,他向我打听宋小姐的事。”
许达昌追问,“哪个宋小姐?”
“宋绿章和毕会长之女,宋楠茵。”迟小秋回答。
迟小秋回到梨园的时候是正午,老板一把鼻涕一把泪可算是把人给盼回来了,想到红遍北平城的名角儿到了南京遭此大罪不禁感慨,“都说戏子天生的下贱命,做我们这一行的上了台该哭还是该笑由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