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有人重重拍了他一下。 穆长洲瞥去一眼,一个膀腰圆的汉子,留着络腮胡,蹲到了他面前,与他这充军的不同,是正经从军之人。 “一看你这白净瘦弱样就是个书生,可会写字?”汉子从怀里掏出小心装着的笔墨,贼兮兮的,“我从帐里顺出来的,你帮我写封家书回去,回头打起来我帮你挡前面,怎样?” 穆长洲看他两眼,又扫一圈周围其他人:“不用替我挡,我可以帮你们所有人写家书,还可以替你们在里衣上写名字,以免死了收尸不知名姓。” 顿所有人都围了上来,刚才的汉子瞪着眼似不信:“这么好?白写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穆长洲说:“只要你们齐心抗敌,挡住来犯敌兵,保住凉州。” 汉子“啧”一声:“那又何必,你不知道现在凉州多乱?一群别州都督挤在这里,说着同心抗敌,成斗来斗去,连咱们这支凉州队伍也他们抢来抢去,他们都不抗敌,咱们抗什么啊!” 穆长洲已听说了,这群外州都督似乎生怕朝中任命新总管,接连上奏朝中要先协同抗敌,行推举了个总领兵事的都督出来,私底下却在明争暗斗。 正好,越乱越无人顾及他,才能让他趁早立足。 他说:“就算如此,你们难道不想靠军功晋升?” 汉子来气:“我倒想,咱们头上的百夫长可不是好人,打仗怕死,有点功劳倒都他一人夺了,谁要替他卖命!” 穆长洲幽幽开口:“那百夫长若是殉国了,不就可以换一个了。” 汉子猛然看了来:“你这书生够狠啊,我还当你是个君子呢!” “做君子给不了我要的,”穆长洲冷笑,“要什么,靠己去争。” 汉子咧嘴笑了:“是我小看你了!说吧,你有什么主意,我听你的。” 穆长洲问:“你叫什么?” “胡孛儿。” “好,你以后就跟着我。”穆长洲看其他人,“都跟着我,守住凉州,才能都有前程。” 两月后,穆长洲的伤完全好了,已成百夫长。 一开始身边的人推为伍长、什长,到取代百夫长,队伍混乱,升迁反而迅速又顺利。 身边人与他逐渐熟悉,再无人小看他是个书生,尤其是他张弓射箭,乎全傻了眼。 胡孛儿则快要成他左膀右臂,有次悄悄问他:“听上头有人说你是郡公府的养子啊,你还高中进士,咋成这样了?他们不是说郡公府了嘛?” 穆长洲说:“我的事以后都少提。” 胡孛儿一噎,嘀咕:“怎么中了进士还不想提呢……” 似乎什么都很顺利,只是半夜里总会梦惊醒。 梦里是郡公府的长夜,郡公兄弟们割下的头颅,每次惊醒,汗湿草席薄。 营帐里睡通铺,连胡孛儿也吵醒好次,某夜终于忍不住推醒他:“你怎么惊梦,还总嘀咕兄弟父亲啥的!别人要想害你,等你睡着好,一害一个准!” 穆长洲睁着眼,一头浮汗,低低说:“以后再发现我做梦,便用凉水将我泼醒。” 胡孛儿纳闷:“为啥?” 穆长洲说:“照办就是。” 胡孛儿答应了。 从此铺头多了一碗凉水,只要发现他做梦,胡孛儿就将他泼醒。 十次之后,胡孛儿惊喜地告诉他:“真见你做梦了!” 穆长洲确实再梦到那夜了,他不能有弱点,不能有短处,便是一个梦,也要抹去。 彻底抹掉去,才能在这里站稳脚跟。 偶尔听到别人私下提及郡公府,他也会强迫己听下去。 终于,再听到一家人的死,他也可以做到无于衷了,冷淡如同一个外人。 只在洗澡看见身上那留下的伤疤,扭曲缠绕又丑陋可怖,才会想起曾经,直至厌恶。 但也什么,比起要做的,这都什么…… 半年去,两面的敌军仍在小股侵扰,却又不完全来攻,仿佛也在放任凉州城中的各路都督私斗一般。 那日,穆长洲第一次带着十人外出巡防,刻意往西,绕了个圈子。 早已听说,另一支抵抗的队伍就在附近。 不多,果然见到人打马而来,为首的是个少年,清清瘦瘦,穿一身戎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