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惊愕,而是心想:莫非是我祈祷得太用劲,牌位显灵了?
“这外头,亮澄澄的日头还照着,鬼就能显形了?”
沈音提起裙子,小跑出去,对着日光看了又看,低下头,指着地上的人影叫道:“呀,你有影子!”
宋柔嘉叹了口气,被她这一惊一乍,又是惊呼又是大叫的作态,惹得笑了笑,伸手戳了戳她的眉心,“都这么大的丫头了。整天还是闹得不停。”
沈音这才意识到什么。伸出手,揉了揉对方的指尖,“软的,温的……宋姐姐,你还活着?”
“太子殿下恩威并施,赏了我一条活路,却还是不肯放过父亲。”宋柔嘉长叹,“我听小沙弥说,这半月来,祭奠水酒的虽多,却只有你一个,肯花钱给我点长明灯。所以我来看看。是谁这么好心。”
沈音笑了笑,“我也没料到他们这般薄情,就连皇后也……”
“我是皇后的亲侄女,只有小辈孝敬长辈的道理。又如何能让长辈替我担忧呢?”宋柔嘉截断她的话。
沈音拉着她,细细打量了两圈,由衷地道:“宋姐姐,你还活着,这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宋柔嘉抬起她的手,盈盈俯身,福了一福:“多日不见,妹妹还是这般花容月貌,天香国色。”
沈音回礼,“哪里,不及宋姐姐多矣。”
“这样的好容貌,也难怪太子殿下一心求娶。”宋柔嘉道,“想来你父兄也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此升官作宰,享尽荣华富贵了。”
沈音听出她话中有话,收敛了笑意,反问:“姐姐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她虽然与贵族女眷没有太多来往,却也学会了她们“论事不论心,皮笑肉不笑”的规矩。这时候拿捏出来应对,想来也能敷衍一二。
“你真不明白?”宋柔嘉怀疑地看着他。
沈音笑道:“实在不知姐姐深意。”
宋柔嘉冷笑:“你不为家族荣誉,不为族中亲友。那你图什么?你做这个太子妃,难道还是施舍不成?”
沈音摇了摇头,说道:“因为我喜欢李如衡。李如衡也心悦我。”
“喜欢?你也配谈喜欢?!”宋柔嘉声音尖利,如一把剪刀,戳进沈音胸口,“你扪心自问,倘若李如衡不是太子,假如他还同三年前一样无权无势,你能看得起他么?你若是这般真心,为什么三年前不嫁给他?”
沈音淡淡道,声音温和冷静,如一柄银针,慢慢翘起她话中尖刺,“这些话,我原封不动,奉还给你!宋姐姐。那时候,凤仪宫外,咱们十几个孩子都陪在皇后身边。只有李如衡孤零零在外头梅花树下。假如我贪慕虚荣,我又何必递给他那枝梅花!何必年年月月,替他在佛前祈福!”
“你喜欢他,就是眼睁睁看他妻妾满堂,却没有一个是你?”宋柔嘉笑了起来。捂着肚子,笑得眼角溢出泪水。
她伸手抹去,“你可真是大度!沈小姐!”
沈音默了很久,才说:“宋姐姐,咱们都是女子,这天下,终究是男人的天下。我就是抗拒,又能如何?我跪遍神佛,流干眼泪,难道就能让陛下收回成命了吗?”
宋柔嘉冷冷道:“我不信。都同为女人,我不相信你没有私心!”
沈音勾起唇角,“你信不信,跟我有什么关系?”
宋柔嘉看着他,“男人无不喜新厌旧,见一个爱一个。你就这么肯定,他是真心喜欢你,不是看中你这幅皮囊?”
沈音又想起那个预知梦。
她心想:假如李如衡不是爱她入骨,又何必以皇权宝座相赠?
然而这话若是说出口,天下人都会认为他是疯子,因此,沈音只说:“他明白我的心,我也明白他的心。两情相悦,各自心证。”
宋柔嘉仍在摇头,“我不信。你不是为了荣华富贵,不是为了阖家荣耀,你为什么要做这个太子妃,为什么要来抢我的位置?”
“你故意装乖卖傻糊弄我,是不是?”宋柔嘉伸手指着她,“我辛辛苦苦,卑躬屈膝,坐到这个位置,为我宋家争荣夸耀,为我父兄赴汤蹈火!你怎么可以……你怎么能说得这么轻松,凭什么你活得这么容易?凭什么?!”
沈音道:“宋姐姐,难道你辛苦一生,只是为了宋家荣耀,为了你父兄而活着么?”
宋柔嘉怔了怔,“这天下女子,哪个不是这样?谁不是为了家族荣辱,拼尽全力?只有我做好一个王妃,只有我诞下皇嗣,我的父兄才能安居高位,受人敬仰……难道你们,你们沈家……”
“我父兄的官职地位,都是他们征战沙场,九死一生拼来的。而不是靠女人卑躬屈膝,讨好自己的夫君得来的。”沈音一字字道,“我们沈家,和你们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