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只当他在唬人,忽而想到了什么,笑吟吟问道:
“为报救命之恩,我替你算一卦怎么样?”
他黑眸中透出点讶然,细细打量她:“好,算什么?”
只见女孩儿有模有样地捏着手决,口中喃喃,半晌,方睁开眼,胸有成竹道:
“就算面相。”
说罢,她伸出一根食指,轻点在他右边额角处的傩面上:“我算出......你这里有道疤。”
她目光灼灼,语气笃定:
“梅花状的疤,对吗?”
顾影眸光一滞,别过脸去,转动着手上的扳指:
“错了。”
“哦……”薛素素觑着他的神色,试探道:“我还算出一件事,你要不要听?”
未等他回答,她已然开口,声音像风中的柳絮,轻飘飘吹进耳朵里:
“你中了蛊。”
如果她没记错,顾影身中阴阳蛊,虫与花伴生,每三月发作一次,似烈火焚身,万蚁噬心,无药可解。
兵行险棋,无非两种结果,生死只在一念之间。
夜色潜行,悄无声息吞蔓,隐约可见来时的河岸。
少年置若罔闻,专心拨弄一只圆滚滚的河灯,指尖掠过水面,却不觉清凉,只觉得烫。
白玉扳指烫得他生疼。
良久,他转过头,第一次正眼看向薛素素。
少女长得很白净,额前发丝粘在耳侧,一双剪水瞳湿漉漉的,正定定地瞧着他。
他厌恶这样不谙世事的眸子。
无辜、透亮,只一眼便看穿心底所想,像淤泥里挣扎而出的白莲花,微微张着花苞,引人一探究竟。
可惜,脏污里出来的东西,出落得再动人,内里的芯,也是黑的。
一只蜻蜓停在手边,悄无声息化为齑粉。
顾影低低一笑,黑眸像一潭平静的死水,让人辨不清情绪:
“又错了。”
是他错了。
除了父亲,知道此蛊的人都死了。
彼时他们苦苦挣扎,虚伪的面具抛了一地,什么卑鄙伪善、利欲贪念,到头来,不过都作了花下的枯骨。
她呢?
也会同那些渣滓浊物一样吗?
“轰隆——”
一道惊雷自天边划过,照亮了少年赤色的傩面。
他捏紧了那枚扳指,指尖失去血色,又在点点滴滴的清凉中填补,泛起不自然的红晕。
下雨了。
*
雨势越来越大,汇成涓涓细流,冲刷着脚下的泥土。
薛素素正暗自揣摩白锦的反应。
可以说天衣无缝,平静地毫无破绽。
但有时候,没有破绽,反而是最大的破绽。
就在她思绪纷飞之时,两点橙红的火光出现在视线尽头。
二人皆被淋了个透。薛素素心里一喜,走得愈近,一栋建筑的轮廓逐渐显露出来。
是一座破庙。
掩映在浓重的夜色中,只余两点烛火苟延残喘,在雨幕里跳跃。
木质大门上高悬一块摇摇欲坠的匾额,朱笔上书“菩萨庙”三个字。
二人推门而入,“吱呀”一声,灰尘扑簌簌落了一地。
薛素素驱了驱眼前的烟尘,方看清庙内光景。
入目是尊破败的菩萨像,颜色尽褪,缠满了蛛网。一只眼框空荡荡的,正呼呼地透着风。
菩萨像下盘腿坐着个老乞丐,蓬头垢面,拄根拐杖,看不清面容。
左侧一个樵夫模样的大汉,髭须髯胡,正翘着二郎腿,倚在一捆干柴上酣睡。
薛素素走到右边的空地上,安静地烤着火。顾影则斜倚在墙壁一角,闭目养神。
那樵夫听见动静,悠悠转醒,打着哈欠走来,递给她几个番薯。
“小妹妹,这么晚了不回家?”樵夫一口浓浓的乡音,同她搭话,一边给番薯翻了个面。
“我跟...呃...我哥,去投奔亲戚,路遇大雨,只好在这暂避一阵。”
薛素素心虚地瞥了一眼顾影,却见他恍若未闻,安静得像睡着了。
“那是你哥?”樵夫转过头去,细瞧了瞧,随即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
“你哥可真古怪,跟这老叫花子一样,你不知道,你们没来的时候,可把我给憋坏了……”
他喋喋不休,似乎要把方才没处说的话一股脑抱怨出来,听得薛素素哭笑不得,只能点头附和。
那樵夫正说至兴头,只听“吱呀”一声,又有人推开了门。
是个青袍书生,身背箱笼,艰难地从门缝里挤进来。
樵夫嫌弃地挥了挥手,将烟尘挥净,给他腾出一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