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皆知,秦国吕相的名号。早年他在赵国慧眼识珠,与在赵国为质的子楚一拍即合,从一介商人,一跃成为强秦的相邦,之后又招揽门客三千,与四君子一样,闻名天下。
至于新即位的秦王,声名不显。只听说过,秦王尊吕相为仲傅,对其极为尊重,秦国大权一律交由太后和吕相管理。
事实正如传言一般,秦王尚幼,未满十五,凡事都遵循吕相的意见。
这是郑国对于秦王政的初印象。
“仲傅为大秦,劳心劳力,这些事情,由您与太后定夺,寡人很放心。”秦政脸上挂着微笑,一副言听计从,很好拿捏的样子。
吕不韦满意抚须,他自谦了几句,表明君臣之别,这些都是他的分内之事,又以长辈的姿态,关心了几句秦王的课业,这才志得意满拱手,扬长而去。
郑国紧跟在齐身身后,他在韩国时,就听闻过秦国虎狼之师的名号。
今日一见,却发现这位秦王,不似虎狼之君,更像个养尊处优的矜贵少年郎,和老谋深算的韩王比起来,秦王似乎不足为惧。
这让他从入宫后,一直忐忑恐惧的心情,稍有缓和。
被认为不足为惧的秦政,笑容淡去,虎视眈眈地盯着几人的背影,透露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沉,低声道:“依旧不愿?”
“只愿守,不能战。”王翦隐在暗处,看不清神色。
“逃避无用,唯有以战止战,方能天下太平,”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秦政深知时机不等人,语气有些急切,“这点,王师曾经教过,当比寡人更清楚。”
隐在暗处的那人,握着铁剑的大手,无意识收紧,一向散漫的笑容消失:“我也教过王上,发号布令,而人乐闻;兴师动众,而人乐战;交兵接刃,而人乐死。”
此话出自《吴子兵法》,还有未说出的后一句——“此三者,人主之所恃也。”
这番话很是刺耳,言下之意是在说,秦政此举,不是一个合格的受人尊敬的人主所为。
平日教授兵法与剑术时,王翦为师,秦政为徒,对其进行批评与教诲自然合理。可现在的场景,秦政为君王,王翦为臣民,此言着实僭越。
王翦自知失言,他平日看上去不着调,但实则粗中有细,与人相处,把握分寸。
实在是秦政此举,让他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件事。
长平之战后,昭襄王遣武安君白起趁胜追击,击破邯郸,但白起不愿出战,多次抗命,最终落得谋反逆贼的凄凉下场。
尽管不愿承认,但王翦心中的确生了怯意,他怕那件事情,再次上演。
“王师不必如此紧张,”秦政轻笑一声,看出王翦内心的忧虑,打破僵局,以退为进,“寡人不是曾祖父,他也不是白起。愿为大秦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千千万万,并非非他一人不可。”
闻言,王翦握剑的手微松。
师徒二人充满火药味的谈话,最终由秦政暂时的退让,恢复平静。
*
郑国候在殿外阶下,迟迟得不到太后传唤,心中忐忑。
此次入秦,不仅仅是为了修渠,最终目的,是借修渠之事疲秦,消耗秦国的兵力财力,为韩国赢得喘息机会。
他在水工一职上造诣很高,在间谍一事上,却是个新手。但如今已经骑虎难下,没有退路。
留在秦国修渠,身处虎穴,担惊受怕,夜夜不能酣睡。若被遣回韩国,也是一条绝路,为防疲秦计划泄露,韩王不会留他的活口。
思及此,郑国额上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他从未想过会卷入国与国之间的阴谋中,最大的奢望,也只是发挥自己的长处,效仿前辈李冰父子,建设出都江堰这样的伟大工程。
他闭上双眼,只觉得自己已经深陷漩涡,被黑影笼罩,暗中一双双冒着绿光的狼眼,死死盯着他,随时都可能冲上前咬断他的喉咙,分食干净。
刺眼的日光被一高大的黑影挡住,郑国猛然睁开眼,却对上一双冰冷的双眸,平静无波,看郑国的眼神,如同在看死物。
傅溪挑眉,她拿着织室新做好的宫装,准备给祁瑶过目,远远望见殿前阶下,一人局促站着,走近细看,男子双眼紧闭,脸上全是汗水,肤色很深,愈发显得嘴唇苍白。
烈日当空,光线刺眼,傅溪微微眯眼,刚要开口请这人去殿间偏房休息,男子却如同见到豺狼虎豹一般,一连往后退了几步,嘴里念念有词:“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不关我那些弟子的事。”
他视死如归说出这些话来,勇气已经用光,声音小得傅溪听不真切,更加认定此人出现了中暑的症状,已经神志不清,开始胡言乱语。
她上前同值守的郎卫小声叮嘱:“注意点那个人,要是出什么意外,及时送医。”
郎卫打量了一眼角落的郑国,拱手应下。
到了这个时候,郑国反倒不害怕了,他瞪大眼睛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