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都已入三九寒冬的末尾，满天碎雪稀稀拉拉，随风肆意撕扯着。碎雪扑向街边鼓动的旌旗，卷入朱红门楼的酒馆，又被酒馆中熟菜直升的热气蒸融。
街道一片繁荣，热闹非凡。
“说起这洛都第一才女，那必是丞相之女陶慕蕖莫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那画，京中谁家权贵不藏入几幅。”
耳边尽是杯盏碰撞的清脆之声。
“嘿呦，这往后啊，可就说不准喽。”答声刻意压低声音。
听到这，勾起锦盖的玉指悄然放下。精巧华丽的三架马车，摇动着四角垂落的铃铛，一路碾过酒楼门前的主街。
马车内，陶慕蕖正闭目养神。她一身雪白衣袍，脑后秀发仅用一只木簪盘起。身侧一只竹篮盖着灰白色的粗布，粗布下是几棵浑圆雪白的大萝卜。
“夫人让姑娘安心，纵她来的是谁，打得是什么名号。是就按是的法子来办 ，若不是，那就一举轰出去，再暗里差人打上一顿。谁叫她坏我们姑娘的名声。”说话的是她的贴身婢女，淑莲，此刻正紧握她垂回的右手，“夫人与主君都疼爱小姐，什么都比不过这十多年的情分。小姐还请放心。等风头一过，此事处理稳妥了，小姐便可回农庄安心作画了。”
陶慕蕖知道她口中的事是什么。
陶慕蕖死过一回了。上一刻，她还在夫君葬礼上哭得浑身发寒，倒头晕去，再一睁眼，就已在父亲亲手为她谋出的城郊农庄中午睡，仆人婢子忙里忙外。
她回到了十七岁，回到了一切转折开始之前。
厚重的窗帘在马车的微晃下，敞开一条小缝。浓郁甜腻的乳香悄然入内。
“淑莲，你下车买份酥酪吧。”陶慕蕖睁开浅淡双目，神色平静。
“小姐，如今早些赶回去要紧。主君与夫人都很是担心小姐。等到府了，我再差人为小姐送来。”淑莲的话都是顺着夫人与主君的意思。她虽是陶慕蕖的贴身婢女，却是夫人一手培养起来的，只为了陶慕蕖往后能从她身上多得些裨益。
前世陶慕蕖应指腹为婚的婚约，嫁给了致远侯的嫡子。却才三个月，淑莲便病死在侯府内。如今的陶慕蕖常想，如果当时淑莲能一路陪着她，或许也不至于让那些恶人得逞。
陶慕蕖摇头:“不，我此刻便要。”
她如此坚持，淑莲也只有顺从，应下声便掀开帘子下车。
五芳斋此刻人头攒动，多得是为家中主子买甜食的仆从，淑莲抱着汤婆子静静等着，时不时看一眼掀开帘子偷瞥的陶慕蕖。
雪小了许多，陶慕蕖总觉得恍若隔世，却又有诸多往事不堪回首。
淑莲带着寒气坐回温暖如春的暖厢，手里多了个雕花勾色的精巧木质餐盒。
她将餐盒稳稳放在膝上，为陶慕蕖拿出一碗桂花酥酪，置上调羹便递过去了。
淑莲轻轻歪头，偷笑着:“知道小姐贪吃，这必定是等不到回府吃了。”
“还是你懂我。”陶慕蕖不避讳，接过便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吃到兴起还给一直不肯吃的淑莲喂上一口。
一碗雪白香甜的酥酪很快吃见底。淑莲掀开帘子正要吩咐前头的马夫上路，身后的陶慕蕖却伸出手按下帘角。
“慢着，再等等。”
此刻那老妇人与少年必定还在府上，她可无意与这二人打上照面，更不想扯入这场真假之战。既然主君与夫人给她放了安心话，她便权当不知道此事，只管继续做她的陶大小姐便好。那少年是真是假才是主君与夫人该查明的事。切不可本末倒置。
而她，陶慕蕖，早没了从前的心性。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这一切都是虚的，唯有为自己，为以后多谋好处才是正理。从前主君与夫人也都是如此教导，只是她始终听之如过耳烟云。
淑莲见此，笑笑坐了回去，只当她还要消消食。
陶慕蕖又捱上好一会儿，直至将用晚膳的时刻，她才安心上路回府。
若是上一世，此刻她都已跟随那老妇人回了山野，睡上了牛圈呢。
还未至府门前，陶慕蕖便远远看见恢宏大气的朱红大门敞开着，三四道身影立在石台之上，最中央一道披着暗色大氅的妇人，一身内敛气质，已是正正立着等待。
陶慕蕖眼眶忽是一热。
阿娘定是左等右等不见人影，着急了。陶慕蕖不敢猜想，若是上一世的阿娘知道自己含恨而亡，又该忧伤至何种地步?
马车刚一停稳，她便掀帘下车，飞奔至门前。
夫人恐她疾走跌撞，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瞧清她无碍后，温和一笑:“回来便好，这般着急做什么?”
“娘亲何必亲自出来等候?只待在内室等传消息便可。”陶慕蕖揽住夫人，那暗色大氅已落上些许细雪，融出好几处湿意。
“我远远看着才心安。”夫人拍拍她的手，身上透着淡淡的熏香气味，很是好闻。
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