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有力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听在司左北耳边如雷贯耳，他面色微微凝重，听老将军的意思，他也知道自己的父亲并不是真正归降于敌国。
“老将军，墓中所埋何人？”
司左北端起了身前的酒壶，沉默了一下，低声道。
“我的老战友。”
老将军面容肃穆，头发虽是花白，声音却仍是沉稳有力。
司左北一言不发，他从地上起身，看了一眼神色凝重的老将军，他猛地一咬牙，面对着墓碑，双膝重重跪在地上，从身旁的竹篮中取过三支长香，用打火石引燃，夹在大拇指于食指中，余三指合拢，双手将香平举至眉齐，淡淡的烟雾中，司左北面色凝重，略显稚嫩的眉头紧锁着，父亲曾说过，男儿膝下有黄金，不可轻易下跪，但现在，他却在为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上香。
想起方才老将军的一番话，司左北咬了咬牙，他虽然年少，但也知道，想要查清父亲被诬陷的真相，他此刻能倚仗的，只有这位老将军了。
虽然不明白这位周姓老将军的真实意图，但在此刻，他别无选择。
对着无字墓碑，司左北拜了三拜，老将军立于他的身后，浑浊的眼眸眯成一条缝，看着司左北，面无表情。
拜了三下，司左北轻呼一口气，强压着心中的愤慨，慢慢起身，上前几步，将三支长香插在了墓碑前的香坛中，三缕长烟徐徐飘散，在无字墓碑上轻轻散于虚无。
墓园外，周芸面色微微变化，司左北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实在是难以想象，爷爷为何会做这个决定。
让一个男子对素不相识的墓碑下跪上香，这是莫大的耻辱，更是对其先祖的蔑视与羞辱，她昨夜与司左北聊了许久，能明显的看出来，这个男孩看似不着边际，对一切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心中的执念却极深，此刻居然能忍受这种难堪与耻辱，去祭拜一个不知道姓名的逝者。
罗玉明与陆林并排而立，当司左北为无字墓碑上香时，罗玉明听到旁边的陆林轻轻叹息一声，他望了一眼后者，陆林面无表情，轻声道：“镇国将军明明知道他是司老将军的后代，为何还要这么做。”
“既然来了这里，就要放下心中的傲气。”
罗玉明的声音很平静：“即便他只是一个小孩子，但此刻家破人亡，他寄人篱下，需要时刻怀着一颗仇恨的心，而不是来此度过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大罗镇不养无用之人。”
陆林点头，不再多话，在这里，司左北的确要忘记他曾经的身份，转而成为一个复仇者，但复仇的对象究竟是谁…或许只有镇国将军知道。
司左北退后三步，再一次跪倒在地，他能感觉到，老将军的目光始终在他身上，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手伸进了竹篮，想要去取祭祀品，却是摸了个空，司左北眉头轻皱，转头看去，竹篮里空空如也，只剩下了香表与香烛。
“他吃不惯北方的东西，往年来时，也不摆这些祭祀品，敬些酒吧。”
老将军悠悠开口，司左北也没有说什么，拿起旁边的酒壶，将瓶口的封泥取下来，一缕陈酿的香气迅速飘了出来，酒香浓烈，勾人心魄。
“好酒。”
心中嘀咕了一声，司左北握着酒壶，壶鼻朝下，将清淡如水的陈酿洒在墓碑前，几乎是洒下去的同一时间，便是渗进了土里，看到这一幕，司左北下意识的抿了抿嘴，倒真像是被喝了一样。
洒完了壶中酒，便是最后一个程序，司左北盯着面前的无字墓碑，黑色的墓碑光洁如新，经过方才毛毛细雨的冲刷，不染纤尘。
对着这一座无字墓碑，司左北心一横，压抑着满腔的悲愤，在镇国将军的注视下，缓缓叩首，脑袋触地。
三叩首，不仅仅是在老将军的注视下，更是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司左北面无表情，对着无字墓碑磕了三个头，随后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土，一言不发的后退几步。
“老哥哥，待七月十五我再来看你。”
老将军上前，大手轻轻抚摸着光洁的墓碑，语气很轻，全然不复方才的威严与肃穆。
司左北立在一旁，心绪陈杂，男儿郎上跪天地，中跪君王，下跪父母先祖，这不仅仅是儒家潜移默化在每个人心中的思想，更是世间男儿所信奉的至理，但他方才的所为，无疑是对心中执念的一次敲击。
“天色不早了，收拾东西，归营。”
一旁，老将军的声音响起，沉稳有力，不容置疑，说着，当先向墓园外走去，立于墓碑旁的两位老者也随之跟了上去。
司左北抬头看去，太阳即将下山，西方的天穹已是染上了灿烂的红霞，他拿起竹篮和酒壶，跟着老将军走出了墓园，不远处，几位老人上前，白发苍苍，步履蹒跚。
老将军不知向几人说了些什么，近百人的军队中，之前守着墓园的十余人重新走出，接过了罗玉明手中的大旗，重新立于墓园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