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儿又吩咐小丫头守在门口,以备三娘子的不时之需。她自己则照例挨个屋子查看掌灯情况,十分尽职尽责,与往日的每一个黄昏没什么两样。
小丫头看着寿儿远去的背影,咬了咬唇,姐姐们说得不错,这寿儿与三娘子一道久了,也染上了傻气。
都这时候了,她竟还惦记着吃饭,吃饭!等等,莫不是,断头饭!
呜呜呜,原来傻子竟是我自己!小丫头想到此处,眼中又重新蓄满了泪水。
她们口中的三娘子,便是青州城著名的青州傻儿。
话说这位三娘子向晚虽然出身官家,又是太太亲生,只可惜命运不济,生下来就是个傻子。
府里的下人们虽嘴上不敢说,可禁不住心下感叹,便是托生成主子又如何,还不是冷热不知,说句难听的,这就叫牲畜不如!
还不如他们呢,虽是生在穷家小户,又卖身为奴,可却是健全人。虽说一年到头辛劳些,却也比吃喝拉撒都受人摆布的强。
因此,这府中但凡伶俐些的,或是有门路的,都不愿留在松鹤院服侍。
是以,向三娘子身边的丫鬟,就像那韭菜似的,去了一茬又一茬,自始至终服侍在三娘子身边的,唯有寿儿一人。
寿儿能留在三娘子身边,自然也是个异于常人的。
自她八岁被管事嬷嬷挑中,分派到松鹤院中伺候三岁的三娘子起,到如今恰好七年整。
说起来,寿儿能在向三娘子身边安安生生待上整整七年,靠的便是两条长处。
第一,靠的是一个“壮”字。
小娘子家家的都爱美,寻常不会挑那等生的太过健壮的丫鬟贴身伺候。
但向三娘子不同,她是个傻子,日常不能自理,身边伺候的人自然需要一把力气,否则岂不是连姑娘洗澡、如厕都抱不动了?
寿儿生的敦实不说,天生一把力气不逊男子,当初管事嬷嬷一眼挑中她,不就是因为这个?
第二嘛,靠的则是一个“轴”字。
寿儿行事一板一眼,一丝不苟,自被分到了松鹤院的那天起,她就认定了三娘子是自己的主子,并以伺候三娘子为荣,竟是从未生出过找个门路调离或是放出去的心思。
从前与她一同进松鹤院的小姐妹们如今都大了,可不是被重新分派差使淘汰去了府中别处,就是赏了身契出府嫁人,想到这些,一股优越感便在寿儿心中油然而生。
要知道,只有她寿儿,是从粗使小丫头做起,三等、二等,直至上个月,得了老太太亲自发话,成了三娘子身边唯一的、独一无二的大丫鬟!
一想到这个,寿儿激动的心情简直无以言表,丫鬟做成自己这样的,就算是登峰造极了罢。
从上个月起,寿儿便履新上任,开始一板一眼地行使着三娘子身边第一大丫鬟的职责:辰初一刻,伺候三娘子洗漱起床;辰初两刻,伺候三娘子用过早膳;辰正准时,将三娘子抱至院中透透气、晒晒太阳……
这不,酉时一至,她便绕着松鹤院挨屋巡视去了。
寿儿一边往四处查看,一边检讨着:三娘子身边是离不得自己的,那日恰逢自己旬休,她才将将回家两个时辰,三娘子就出了事。
也不知苏家那姐弟二人究竟对三娘子做了什么,让她受了大刺激,以至于她变成如今现在这幅模样。
唉,早知如此,还是不回家的好。
寿儿又想着,今日因着训斥那三个不懂事的丫鬟,竟生生耽误了自己十二息的功夫,若是因此不能在酉初三刻让三娘子用上晚饭,那可就出大事了!
虽说如今三娘子昏迷不醒,但将清鸡汤端到三娘子鼻子底下,由三娘子细细闻上五息再收走这件事,寿儿可是一餐都没有误过的。
如此想着,寿儿不自觉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向后罩房过去了。
松鹤院正房。
寿儿出了屋,自然不知道自己守了一整天都不见丝毫动静的向三娘子,恰巧在她刚刚离开后,就有了动静。
只见床上的女童双手紧紧攥起,似乎陷入了一个可怖的梦境中。她双眉蹙起,口中呢喃着什么,却因发音低哑含混,叫人听不大真切。
因为常年痴傻,女童眼歪嘴斜,又有些痴肥,此时此刻,加之被梦魇住,整张脸更是扭曲成了奇异的表情,让人见了没有半分孩童的天真讨喜,只觉可怖狰狞。
只有女童自己知道,她的梦中反复上演着与向家毫无瓜葛,而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朱府出事那一日的场景。
梦中,一个长相清丽,身材颀长的少女,正搀扶着一位按品大妆,通身诰命服饰,打扮的一丝不苟的贵妇人缓步行走在抄手游廊上。
二人正往朱府大门处过去,身后,跟着一个玉雪可爱、被乳娘抱在怀中的三岁女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