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府,林荫街,向宅。
“梆、梆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梆、梆梆……”
屋檐下悬着的那盏气死风灯笼洒出丝丝幽暗昏黄的光线,无力地照在向府后街那条夹道光滑的青石板上,将打更人渐渐远去的身影拉得老长。
而方才清晰传来的三声梆响,彰显着眼下已是三更时分。
向府一间偏僻小院此时本该空旷无人,却从树后闪出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来。
走在前面那个一身丫鬟打扮,身形略显壮实,怀中牢牢护着一堆不知什么东西,面上的表情十分庄严虔诚。
后面一人个头比她足足小了两圈有余,正紧绷着一张小脸,攥起的手心里满是汗水,只见她一步一个脚印,丝毫不差地踩在壮实丫鬟脚跟后头。
忽然,小丫头头顶飘飘悠悠游来一朵白云,将今夜本就幽暗的月亮彻底遮了个严严实实。
小丫头眼前一黑,一时看不清脚下。她失了方向,只得抖抖缩缩伸出手,想要拽住前头那壮实丫鬟的衣服。
若是她二人出门时记得带上一盏灯,便不难看出小丫头此时煞白的脸色。
“寿、寿儿姐姐,你等等我,半夜三更的,我,我怕……”
前面那个唤作寿儿的壮丫鬟闻言回头,嫌弃地瞥了同伴一眼,脚下却丝毫不见停顿,她不耐烦地蹙起双眉,一板一眼道:“你快些,胡道姑说了三更一刻,就必须得是三更一刻,若是误了半分,就会误了三娘子的性命!”
稍小那个丫鬟扑了个空,差点儿摔了个狗啃泥儿。
她好容易稳住脚下,气还未来得及喘匀,抬头却正好看见一只黑鸮站在树梢,那双浑圆的琥珀色眼睛在夜里亮得出奇,此时此刻竟是不错眼地瞪着自己。
小丫头自打得了这桩倒霉的差事,心中便忐忑不已,如此接连遭遇两番惊吓,自然恐惧更甚,可不知怎的,她的思绪却越发清晰起来。
小丫头的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响起了老嬷嬷们说过的话。
“这老鸮可是不吉利得紧,若是夜间听它叫了,那便是在数人的眉毛。眉毛又叫寿毛,若是叫它将眉毛数清了,就是将人的寿数数尽了,那这人便活不得了!活不得了!”
那声阴恻恻的“活不得了”狠狠撞进小丫头心口,她急急抬起双手捂住双眉,口中忍不住惊叫出声。
“啊!”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了黑沉沉的夜空。
树梢上的黑鸮奇怪地歪了歪脑袋,悠闲地扑腾了两下翅膀,飞远了。
寿儿一个哆嗦,险些叫小丫头这一嗓子吓死过去。
她猛地回头瞪了小丫头一眼,低声喝道:“闭嘴!”
“好、好大一只老鸮!我看见老鸮了!我是不是活不长了?”小丫头浑身颤抖地指着那根微微颤动的树枝,犹自惊恐不已,
老话说的没错,真是人吓人,吓死人!寿儿翻了个白眼,只可惜夜色太黑,小丫头看不见。
“拿着!”寿儿没好气地将怀中那叠厚厚的符纸往小丫头手中一拍,她接着道:“我不知道看见老鸮是不是就活不活不长了,可我知道,若是因你误了今天的差事,你倒真是活不长了!”
说完,寿儿不再理会小丫头,自顾寻好地方蹲下,从袖口摸出火折子,连甩了两下。
她在心中暗道,她寿儿是谁,三娘子跟前的第一丫鬟!
要不是胡道姑一口咬定,为三娘子招魂这事儿,府中只有自己和这小丫头的八字合适,自己才不会带上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寿儿恭恭敬敬掏出一块青石,如果仔细看,不难发现这块石头跟向府外头夹道上用来铺路的青石板是一样的材质。
没错,这正是严格照着胡道姑的要求,寿儿白日里偷偷摸去后街撬下来的。
按胡道姑的说法,这青石取自泰山,又经万人踩踏,在他们京东东路境内,医治小儿离魂之症最是有效不过。
三日前,向府的三娘子被人推倒受了惊吓,回去后便沉睡不起,遍寻城中名医,都摇头说治不了了,明里暗里地告诉向府准备后事。
偏偏向老太太接受不了孙女即将夭折这一事实,不知从哪里请来了一位姓胡的道婆。
胡道婆进了府,只搭眼瞅了向家三娘子一眼,便狮子大开口先要下了一百两银子。
将崭新的银票子揣进怀里,她这才信誓旦旦道:“贵府三娘子这症状明显是丢了魂,魂魄不全!”
“啧啧,这魂儿丢了可不止一天两天了罢?不过算她运道好,遇上了本仙姑,只肖照着本仙姑的法子将魂儿给叫回来,别说是醒过来了,本仙姑保她从此与寻常人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