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常说“三岁定八十”,可见一个人的性情有了雏形便很难更改,天峰大师原以为自己收无花为徒,可以成功教化他,导引向善,事实却证明,天峰大师错得离谱。
随着时间流逝,天峰大师越来越清楚得认识到,自己日日夜夜面对着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可怕的孩子。
他聪明,狡猾,审慎,残忍,擅长观察外界,有着极强的学习和模仿能力,能够用最短的时间改掉外族人口音,从生活细微处一点一滴渗透,快速取得周围人信任,不到一个月,几乎没有人再对他产生防备心理。
天峰大师还道他是推崇汉家文化,曾一度欣慰于此子好学,直到有一次,他无意间听见男孩对妹妹说:“想要隐藏一棵树,最好的法子,是将它放在森林里。”
他果然也做到了。
男孩像其他佛门弟子一样,每日晨起洗漱,参加早课,认真打坐,熟读经书,倒背如流,身上熏染着幽幽檀香,言语可亲,高洁无尘,成为“无”字辈中佼佼者。
师弟们常赞誉天峰大师,说他严师出高徒,无花一点点长成光风霁月,神圣慈悲的模样,他这个师父功不可没。
没人理解天峰大师内心的隐忧,伴随无花武学功力一起增长的,还有他那难以掩饰的野心,而天峰大师却一天天老去,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渐渐掌控不了弟子。
可笑他初时还抱着舍身饲魔的蠢念头,想要渡化这个顽童,岂料对方从一开始就不曾入局,冷眼旁观他的自以为是。
最令天峰大师感到心惊的,是无花拿捏人心的本事,师徒二人朝夕相对,比寻常父子还要亲近些,无花又精通琴棋书画诗酒茶,即便天峰大师这样自诩随性淡泊,超脱红尘的老者,也控制不住地愈发青睐他。
这也是为什么天峰大师分明察觉到无花不如表面伪装的那般良善,也不舍得趁其羽翼未丰时,先下手铲除他。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多年相处,终究是不忍心啊。
……
回忆结束,鹤发童颜的老人长声叹息,对楚留香道:“多谢香帅带来孽徒讣告,老衲都已知悉,你们请回吧。”
楚留香还欲询问无花身世来历,无奈天峰大师面露倦色,闭口不谈。
那样凄惨可怜的过往,何必在当事人面前再提一遭,无端揭人疮疤。
一旁的小和尚看天峰大师垂目拨动佛珠,无声请两人出去,顾白月见到殿外那尊石雕地藏王菩萨,掏出手绢,细细地擦拭了一遍,小声道:“菩萨,好久不见,你好啊。”
小和尚道:“施主别忙了,这里人来人往,时有飞尘,今天擦干净,明天还是要脏的。”
顾白月微笑:“没关系,擦一日,菩萨就得一日的清静。”
天峰大师睁开眼睛,浑浊又睿智的目光,沉沉望向外面。
天色晴好,阳光灿烂,密密地为少女镀了一层金光,宛若庄严法相。
世间缘法,果然奇妙,一饮一啄,一阴一阳,或许冥冥之中,皆有定数,他在无花耳边念了二十年经文,对方面上恭顺,心底始终对佛祖割肉喂鹰的故事嗤之以鼻,少女不曾落发修行一天,心底却似莲花洁净。
天峰大师双手合十,嗓音苍老:“阿弥陀佛,山路崎岖,施主慢行。”
只此一句,顾白月便知晓,老人认出了自己,她认认真真施行了一礼:“多谢大师。”
……
三人辗转多日,终于到了兰州。
姬冰雁是远近闻名的富商,他的名号本地人都听过,随便找个人一打听,朝着最阔气的那处宅邸奔了过去。
兰州毗邻沙漠,囚困在石林洞府的那些年,顾白月不止一次听说姬冰雁这个名字,但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
姬冰雁瘦长脸蛋,两簇浓黑的剑眉,瞧着冷冷淡淡,有些阴郁,顾白月怀疑楚留香可能欠了他的钱没还。
“走吧。”
彼此相见过后,姬冰雁也没有多寒暄,带着三人往城郊一处荒凉之地走去,越走越觉得两边破败,行人脸上满是风霜苦寒。
几人在一处低矮逼仄的屋子面前站定。
急性子的胡铁花兴冲冲往里走,哐当一下撞到门梁,顿时捂着头跳脚,“死公鸡,你未免也太抠门了吧,这老女人好歹也是你救回来的,就给人住鸡窝大的笼子啊?”
姬冰雁白他一眼,“老女人自己要求的,说是习惯了,谁知道什么臭毛病。”
屋里人许是听到动静,拿竹棍在地上敲了一敲,“谁来了啊?先换鞋,再进来。”
楚留香:“怎么还要脱鞋?”
老女人:“这是我们东瀛伊贺家族的规矩。”
楚留香:“??”
他疑惑地看向姬冰雁,姬冰雁不屑道:“这老女人姓赖,本是我们汉人,小时候意外流落东瀛,在那里生活了几十年,脑子许是被海水泡坏了,说话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