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宏大度的杳帝拉着褚焉在酆陵苑里乱逛，兴致勃勃介绍，除了经过那片竹林时眸光暗了暗。
濮阳应很少有机会向旁人叙说这些，毕竟没几个人愿来他这宫殿。
虽然就由目前来看，杳帝确实是不学无术、只贪玩乐，但也不是那么残暴不仁。人少时，少年人的天性便显出来。
边军时有肆意讨论杳帝的行为，对他，大都是不屑，是嘲讽，是赌他能坐上几年。
夏还声便是头号积极分子。
褚焉虽不阻止，也从不参与，因此没人知道他是如何想法。
如今看杳帝拽着他说个不停，莫名有些可怜。
说到底也没多大，本该在市井间与同伴玩闹，坐上这位子也是身不由己。
鬼使神差地，褚焉开口道：“臣想求一报答。”
杳帝顿了顿：“现在不就在报答？你还要如何？”
易安侯也不知道，他后悔说出那话了，显得他多不要脸似的。
他便说：“求陛下记得今日，日后若是遇见什么，臣或许能以此…保命。”
濮阳应喉头一哽，几息后才出声，低哑得辨不出情绪：“好。”
逛了片刻，疯子觉着有些无聊，喃喃：“啊，好想杀个人解解闷。”
瞥见褚焉脸色，疯子又道：“不行么……”
“三月时节正好，去御花园看看花如何？”杳帝突然兴奋。
疯子说走就走，后面吊了一长串着急忙慌的侍从。濮阳应最烦人约束，早前有几个试图劝阻过的仆从都被疯子杀了，如今侍从皆静默，由他乱跑无人敢出声。
在濮阳应眼里，仆从什么的都算不上重要东西，既进了宫，所有权便在他手上。
有些人最看不得他这点。
习惯了就好。褚焉心说。
他现在不那么盼着回边塞了。全是漫无边境的黄沙、滚滚尘烟，这几年又无战事，待久了或许也会疯。
况且…杳帝也挺有意思的。
褚焉向来能一眼看透某个人，可独独杳帝例外。他周身笼着一股黑气，说是鬼气吧，又不像，似是一股浓雾阻挡了褚焉所有的探寻气劲。
这世间无神魔，多是修仙之人与妖、鬼共存。哪方也压不过哪方，伤人事件常有，却不至太大，百姓早已习惯，因此各国还算和平。
如若有魔，杳帝论容貌气质行为倒堪称魔头。
而褚焉因武艺高强镇守一方受大燕百姓敬仰，不过单论气质，他比起濮阳应来也丝毫不输。
高大、冷峻，杀人无数，简直行走的无情杀人机器。他是深潭，任何东西扔入都不会起一丝波澜。而且身上人命太多成了煞气，气劲一放，方圆百里都生寒。
曾经有算命先生告诉他，寻常将士是不会有如此浓重的煞气的，恐是因为往上几世皆嗜杀，人命无法抵消便逐世累积下来。
对身体无大损，但对精神无益。
在旁人眼中，褚焉是鲜衣怒马、人生得意之将领，年轻、有气魄，一人能当万人。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所有他杀过的剑下冤魂，都变成了他的梦魇。
那其中有熟悉的、陌生的、年少的或苍桑的面孔。
他们无时无刻不在诅咒。
咒他不得轻易去忘。
咒他不得轻易去死。
咒他永世不能超生。
咒他日日夜夜被冤念缠绕。
他们说，你身上有债，你要还。杀人还命，血债血偿。
褚焉挣脱不出，不去听，不去想，更有愧于更多无知、无辜人。
直到斩下下一个人的头颅，他的灵魂才能得到暂时的解脱，随即怨气更盛。每逢这时，荒凉干燥的边塞会顷刻间万里冰封，颇为壮观。
那都是枉死之人的尸气，是褚焉的反噬。
哦莫写偏了。
杳帝跑到花园，里面的花一树一树地开，不乏珍奇品种。
他看了一圈，偏头来问褚焉：“你最喜欢什么花？”
褚焉也跟他跑了一圈，淡淡道：“若论喜欢，它并不在此，或者说不在此时开。”
“?”
“白梅。”
其实还说不上喜欢，但褚焉这生最为深刻的记忆便是白梅开在雪地上被血染成红的。可能视觉冲击比较大，很多事他都不记得了，独记得白梅。
“哦。”
濮阳应随口应着。梅不罕见，只是没想到将军也会像文人似的喜梅花。
“我喜欢桃花，一大树一大树的，看着好生热闹。”杳帝说得随意，不知真假。
御花园最出众的桃花开得盛大，天上地下空中全是，像一片片的霞。
濮阳应站到树下伸手接花瓣，美景佳人，喧宾夺主，抢了春的风华。
褚焉问：“你喜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