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漫天,风沙大起,李登自战壕中望去,刻意想放松神色,眉头却仍是锁着的:“鞑子不敢上前,应当以为我们人多势众,不敢妄动。”
“瞒不了鞑子多久,至多待风沙散去,便知道我们是外强中干了。”他身后,秦赫轻声说,口吻中似有自嘲之意,“是我错了,要么整肃上下,三军一心;要么固守不出,耽于小功。不敢对陆氏的人动手,又想要征北的大功,是痴心妄想了。”
“你也不知他们胆大包天至此,不是你的错。”李登叹道。
“你算不到此处,为人暗算,便是无能,统领三军之人,无能便是最大的过错。”秦赫摇摇头,他起身,风沙迷目,心境却异样平静,并非因他心中已有对策,而是他纵心神不乱亦不知如何破局,才更觉煎熬痛苦,“且不说这个,先脱身要紧,风沙散去,我们便是案上鱼肉,若没有援军......”他顿了顿,狠声道,“只能趁风沙未散时拼杀而去,虽然是下下策,但我们不能不用。”
他们出城已近一日,钟深早该察觉不对出兵援救,援军不来,不是被孟柏拦住,便是被鞑子阻击。按兵不动是坐以待毙,但贸然拼杀亦是铤而走险,秦赫决意豪赌,也是黔驴技穷了。
李登静默片刻,忽道:“还有中策。”
“什么中策?”秦赫一怔。
“我扮成你的样子,诱敌击之,你趁乱回城。”李登说,他已下定决心,望着秦赫的目光也多了留恋不舍,“只要离开敌阵,以你的骑术,即便只身一人也能回到城中。”
“那你呢?”秦赫脱口而出,他已经知道李登想要做什么,可他不能接受他这样做,“我回去了,你怎么办?”
“至多便是一死。”李登反而释然,他拉过秦赫的手,轻轻抵住他的额头,“阿赫,我早有决心会为你、为大秦而死,今日死了,也不过是早些罢了。我死了,你们会伤心一阵,但很快就有人可以替代我,可你不一样,阿赫,你......”
他话音未落,忽有亲兵的声音急匆匆地打断了他们:“殿下,李将军,援军来了!”
“什么?”秦赫错愕,那亲兵的声音更加激动,“是薛校尉,他带了神机营另外五千人来,刚刚他派人来传信了!”
对亲兵而言,他只能察觉到援兵到来的兴奋,但知晓内情的李登和秦赫却能察觉出其间的关窍。“五千人也够了。”李登道,他回头望着秦赫,正色道,“殿下,该从何处突围会合?”
“承毓在吗?”秦赫突然问。
“在,他和薛校尉在一起。”亲兵不明所以,秦赫这才松了口气,他松开李登,道,“不必突围。传令下去,挂起王旗,矛兵正面与鞑子缠斗,譬如铁砧;骑兵侧翼之外迂回夹击,譬如铁锤。他既然来了,就知道该怎么做。”他舒了口气,眼神在风沙之中亮得惊人,“我们都要活着回去,带着鞑子的人头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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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康二十九年五月,乞颜部宝图汗犯云中,景王赫以身诱,神机营侧翼重击之,斩宝图汗,续追其部,歼首万计,自是长城无犯边事。
本朝数年不识兵戈,景王先前出塞,朝中也不过期望他能挫挫鞑子锐气即可,未曾想竟立下如此大功。
景王声望,至此已无可撼动,若此前是因七皇子羸弱,以景王为储乃不得已为之的话,如今便是七皇子康健如常人,也无力与景王相争。前线的送回的军报之外,还有一封密折,皇帝独自一人看过后,忽对贴身内侍唐贵道:“此番立下大功的奋武校尉,便是昌平郡夫人所出次子吗?”
唐贵侍君多年,自对京中贵人如数家珍,这奋武校尉立下大功,他自然提前打听好了他家世状况,便是等着陛下问出口:“是,薛校尉正是昌平郡夫人所出,昌平郡夫人素有美名,宁国公主大婚时还请了夫人送嫁呢。”
他一说宁国公主,皇帝便想起那日的事,手中玉管搁于案前,凝眉道:“那日救了安定公主的小娘子,也是昌平郡夫人所出?”
“是薛家的六女公子,当时夫人还是昌平郡君,是陛下为了嘉奖她教女有方,才晋做三品郡夫人。”
“原来是她啊。”皇帝自言自语道,他拿起玉管,漫不经心道,“那小娘子倒是个聪明的,也懂得趋利避害,可做不做伴读,哪由她决定?”案上纸帛一笔一划色如朱砂,皇帝再没有抬头,只道,“传旨下去,召薛氏六女为安定公主伴读,圣旨已下,就不要想着推脱了。”